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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二天早上,瞿子钰是被手机吵醒的。睡梦中的徐玥被铃声惊醒,不安地翻了个身。瞿子钰接过电话走到门外,按下了接听键,电话却是周雪莹打来的。她皱了皱眉,按下接听键。周雪莹问道:“你看新闻了吗?”

“什么新闻?”

“徐磊告诉记者你婚内出轨,他实在忍受不了才动了手。”她单刀直入地说,“一句话说不清楚,你自己看新闻吧。”

她说完这句话就挂了,瞿子钰愣了愣,立刻上网搜索徐磊的名字,果然搜到了一则头条新闻,新闻里的他比平时憔悴不少,面对镜头苦笑着解释,瞿子钰抛弃了女儿,不仅花着他的钱大手大脚,还长期和大学时的校友保持着非正当男女关系,他为了孩子多次忍耐,但瞿子钰不但不悔改,还变本加厉,为了和他离婚分走他的一半财产,瞿子钰才会故意激怒他,并直播家暴的画面让他声名扫地。

瞿子钰看完了这条采访,气得全身发抖,徐磊不但巧妙地避开了关键事实,还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了她身上。新闻背后附了一张照片,是前几天邵家琛请她吃饭,两人并肩离开的照片。邵家琛之后的确约过她,但徐磊离开拘留所以后,两人总共就见了这一次面,却被有心人给拍了下来。她立刻给徐磊打电话,却一直打不通,估计已经把她拉黑了。

瞿子钰没有想到,在短短一夜之间,舆论完全逆转。瞿子钰从原来的受害者被打上“荡妇”和“捞女”的标签,成了网络看客口诛笔伐的对象。瞿子钰把家里的网断了,不让徐玥上网,但每天仍然有源源不断的骚扰电话打进来,在瞿子钰的两桩罪名之下,徐磊仿佛成了无辜的被害人,只是激愤之际才挥拳维护自己的尊严。

在这种舆论影响下,瞿子钰的工作受到了严重的影响。老板告诉她考虑到舆论影响,建议她近期暂时不要来上班,并委婉地建议她再去找新工作。

瞿子钰在外面奔波了一天,回到家时已经精疲力竭。她刚打开房门,就发现徐玥在房间里玩电脑,她映照着屏幕上的言论。瞿子钰这才发现她登陆了自己的自媒体账号,但评论区早就沦陷了。

“我靠,我早就说会直播家暴的肯定是心机女在表演博同情,回旋镖扎自己身上了吧。”

“她就是个荡妇,学生时代就乱搞男女关系,这种女人打死也不为过,要是放在古代,她老公高低得是个梁山好汉!”

瞿子钰一把夺过她的电脑,愤怒地质问道:“到底是谁把电脑给了你的?”

徐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她天生一张无悲无喜的脸,眼睛仿佛玻璃珠子一样,仿佛造物主精心雕琢了她的脸庞,却忘了点睛之笔,看久了她的眼睛会觉得害怕。瞿子钰怔了一怔,下意识地移开目光,声音也软了几分:“玥儿,网上的都是胡说八道,不要相信那些人的话。”

徐玥看了她一眼,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瞿子钰却被她的目光看得心里寒了半截。盥洗室里传来潺潺水声,徐玥平时的爱好只有打游戏和洗澡,瞿子钰不让她打游戏,她这就去洗澡了。瞿子钰有些无力地瘫坐在床上,直到手机再度响了起来,她本来不想接,却看到是邵家琛打来的电话,迟疑了片刻还是按下了接听键。邵家琛的声音很轻快,似乎半点没有受到这件事的影响:“学姐,你还好吗?”

“我不好,都说了别叫我学姐了。”瞿子钰苦笑道,“抱歉,是我连累了你。”

“没关系,就当休息几天了。”邵家琛笑了笑,“这种言论一旦冒出来,女方承受得肯定更多。”

瞿子钰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她看了一眼,是母亲罗英红打来的,她本能地皱了皱眉,不想接,但电话停了片刻,又不依不饶地打了过来,她只得无奈地接起电话:“什么事?”

“钰儿,你赶紧回来一趟,妈有事要问你。”

“我现在没空。”

“你再不回来,就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女儿!”

罗英红难得强硬了一回,瞿子钰无奈,只得打车赶了回来。罗英红问道:“钰儿,那个新闻妈看到了,你和那个记者的事是真的吗?”

看着罗英红欲言又止的神情,一股无名火瞬间窜了上来,她紧紧攥着拳头,声音里压着火:“我是你的女儿,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反而相信那些子虚乌有的谣言?”

“什么虚什么有啊?”罗英红急了,“你先回答妈的话,这是不是真的?”

“你能不能动动脑子,不要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瞿子钰倏然拔高了音量,愤怒地质问道,“这是徐磊用来污蔑我的鬼话!”

“但那张照片总是真的吧?”

瞿子钰一时语塞,罗英红跺了跺脚,把她拉到角落里说道:“钰儿,妈没你学问好,但也知道女人要规规矩矩的,你都结了婚的人了,怎么还和男人随便出去?妈都替你臊得慌!”

“你——”瞿子钰气得胸膛剧烈起伏,仿佛有阴郁的火焰在她的胸膛燃烧着:“我不过出去吃顿饭,又没有和他上床,难道结了婚我连出门的权利都没有了?你的好女婿在外面又赌又嫖,你怎么从来不说他?”

“小徐毕竟是个男人,男人是要拼事业的,难免在外面有应酬,别说的这么难听!”

“我才是你的女儿,难道因为他是个男人,你就一直帮他说话,对窝们两套标准?”

“这跟男人女人有什么关系,你这孩子,就只会犟嘴!现在谣言闹成这样,还带着孩子,我看之后还有谁肯娶你!”

“我又不是离了男人就活不了!”瞿子钰突然福至心灵,盯着她问道,“徐磊是不是之前找过你?”

罗英红飞快地移开了目光,有些心虚。在瞿子钰愤怒的注视下,她终于开口承认道:“小徐之前找过我,没错,他打了你是你不对,但也是你出轨在先啊!他好歹是孩子的爸爸,又真心诚意地愿意原谅你,和你重归于好,你怎么对他那种态度?”

“原谅我?我做了什么事需要他来原谅?”瞿子钰怒不可遏,一直以来累积的压力和怨气终于爆发了:“为什么你永远只会指责我,从来都不谅解我遭受过什么?从小到大,我爸在外面出轨了多少次,你都可以原谅他,但我只要有一点不如你的心意,你就唉声叹气地抱怨我,你生养我难道只是为了给我的丈夫培养一个逆来顺受的贤妻吗?”

“你咋这么说啊,你当然是我的女儿啊!”罗英红急得结巴了,“妈也是为了你好——”

“如果你真的为了我好,就不要相信徐磊的谣言来指责我,我才是这段婚姻的受害者!”

瞿子钰扔下这段话,见罗英红仍然如木桩般杵在原地,她索性转身离开了家。仿佛有一团火烧灼着她的胸口,她一直走到楼下,强忍着眼中的泪水。她想起很早以前,罗英红就是这样。即使瞿子钰做得再好,受到了邻居和老师的一致夸赞,她给出的最大的肯定也只是“要是你是个儿子就好了。”

她出生的时候,正是计划生育执行得最严格的时期,罗英红仍然不顾罚款的危险怀上了二胎,但二胎因为孕期情绪不稳自然流产了,后来听罗英红说,那是个已经成型的男胎。

这件事成了她一生的心结,因为这次流产后,医生说她以后很难再怀孕了。瞿子钰知道父母想要的是男孩,他们有意无意地把她当作男孩来培养。她小时候一直很想要珠花和发夹,想和同龄女生一样穿上漂亮的小裙子和凉鞋,梳着马尾或者麻花辫,打扮得美美的,但小孩凭借本能意识到,父母对她的女孩身份并不满意,那个时候她并不懂这些,只觉得男孩好像是一个档次更高的性别,她压制着内心的欲望,剪短头发,穿运动衫,大大咧咧像个假小子,她踢足球摔跤,和男孩子玩到一起,并且看不起那些花枝招展的小姑娘。班上的女孩不喜欢她,她也并不在乎,直到有一天,她流血了——不过是女孩子成长为人一个寻常的过程,但她的小腹很痛,无法参加比赛,休息的时候,她听到一个队的男生背地里抱怨她拖后腿,并说队里就不该来女孩。

那个时候她才意识到,她把自己和女性群体割裂开来,笨拙地模仿着男人的行为,却不曾被任何一边接纳。男人们从来没有忘记过她的性别,也不可能真的与她情同兄弟。她争强好胜,事事不落于人后,父亲去世后,她更是成了家中的顶梁柱,她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名校,又去了大电视台工作,她工作后第一个月的工资就交给了罗英红,她以为自己成了母亲的骄傲,但罗英红经常和亲戚聊起天时,还是忍不住感慨道,要是她是儿子就好了。

当时的瞿子钰既痛苦又不解,质问罗英红,她到底哪里做得不够好,罗英红只是叹了口气:“唉,你没什么不好,我只是随便说说,不要放在心上。”

直到她自己有了女儿,才明白像罗英红这样的女人,一生都必须依附在一个男人身上,要么是丈夫,要么是儿子,她的精神永远渴望男人来填满,这是身为女儿的她永远做不到的,正是她太过渴望认同,才会掉进了徐磊的陷阱。儿子生来就可以因为性别而受人夸赞,即使她已经做到了九十分,却因为这“先天的残疾”而成了永远迈不过的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