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的温度:真实世界里的资本人物风云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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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最著名改革的缔造者:王安石

他是北宋时期的政治家,权倾朝野,位极人臣。他是大文豪,在诗、文、词领域都有杰出成就。他是北宋最著名的改革——“王安石变法”(又称“熙宁变法”)的缔造者。他就是“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的王安石。

要把一个距今近一千年的历史人物写好,对执笔者来说,既是一个机会,更是一个挑战。

说它是个机会,是因为像王安石这般的“大人物”,尽管他的世界和年代距我们非常遥远,但有关的史书资料非常丰富。林语堂先生曾言,我们知道一个人,或是不知道一个人,与他是否为同代人没有关系。

人们普遍存在一个错觉,就是以为自己很了解身边的亲人或朋友。但情况往往并非如此,因为人是会变的,会因为经历或者遭遇导致性情发生某种变化。但历史人物既已成为历史,他们的性情就不会有什么变化(不过,外人对历史人物的认识是有可能变化的),基本上就可以盖棺论定了。

说它是个挑战,主要是因为民众对一个历史人物的了解,或者对历史人物的记忆残留,基本上来自一些跟历史人物相关的历史事件。这跟我们大脑喜欢偷懒有很大关系(显然是自然选择的结果)。我们的大脑虽然只占体重的2%~3%,但即便在休眠状态,也要耗费身体能量的20%~30%。一个偷懒并总是试图节省能量的大脑很容易形成某种思维惯性。

因此,任何的创新,只要不太符合大众认知的“人设”,就会引起大众的某种抵触,甚至是反感。不过,好在这篇文章的主角,在历史长河中,是一个备受争议的人物。

当我们用“腹有诗书气自华”来形容一个人的时候,一般是在称赞他的才华,而不是批评他的不修边幅。

我们的主人公王安石,还真的是一个不修边幅、不注意饮食和仪表之人。衣裳肮脏且长期不换,须发纷乱更是他的常态。有一次,他同几个朋友一起去澡堂洗澡。朋友见他的长袍满是污垢,于是在门口给他准备了一套新的。王安石洗完澡后,随手就把新的长袍穿在了身上,丝毫没有察觉别人给他换了衣裳。

王安石在做扬州太守韩琦的幕府时,经常通宵读书。有时候困了,就在椅子上小睡一会儿。等他醒来的时候往往已经到了“上班”时间,来不及洗漱和打理须发。太守韩琦看他那副样子,以为他彻夜纵情声色,就劝他要把时间和精力多用在读书上。王安石倒也懒得解释,仍然我行我素。

还有一个故事跟吃有关。

有朋友告诉王安石夫人,说她丈夫很喜欢吃鹿肉。王安石夫人很惊讶,表示不信。因为她很清楚,她的丈夫从来不在意吃什么。朋友说,如果他不喜欢吃鹿肉,他怎么可能把面前的整盘鹿肉都吃完呢?王安石夫人恍然大悟。她说,下一次,你们把别的菜放在他面前,看他会怎么做。果然,吃饭时,王安石开始吃放在他面前的菜,桌子上照样摆了鹿肉,但他竟然毫不知情。

当一个人专注于内在和里子的时候,忽略外在和面子也就不足为奇了。

王安石奇怪的生活方式,让他在北宋的官场中显得很另类,而官场中的另类一般不太受同僚欢迎,哪怕你位高权重。

用“抱团取暖”这个词来形容封建官场再合适不过了。后人经常批评科举考试的种种弊端,但不能否认的是,能考取功名、获得一官半职之人都不是傻子。

在追求自身利益方面,大部分人是理性的。对封建政治体制内的官员来说,不求有多大的功劳,不犯大错才是根本。你好我好,跟同僚打成一片,抱团取暖才是明智之举,也是能让自己在这个群体里幸存的生存之道。

而王安石,他不是这样的人,他是官场中的另类。

他不但没法和同僚和平共处、打成一片,而且事事有主张、事事有主意。此外,他对自己的施政纲领(变法主张)也是固执己见。因此,在他的整个政治生涯,其政治主张并没有得到核心同僚的支持。他的性格和处世方式,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决定了他一直提倡的变法不太可能会一帆风顺。

王安石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酷爱读书,且过目不忘。他21岁中进士,在进京做官之前,大部分时间在地方任职,有丰富的基层工作经验。这期间,他不是没有提拔的机会,而是好几次都谢绝朝廷的提拔。

在地方任职的时候,王安石也算是成绩斐然。

他大兴水利,大力发展教育。更难得的是,他敢于打破常规。农业社会是一个靠天吃饭的存量经济时代。在青黄不接的时候,农民不仅吃不饱饭,甚至连第二年的种子粮都没有。有些农民只好以极高的利息向地主或豪绅贷款买粮。

王安石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将政府的储备粮以政府的名义贷给农民,所需的利息比地主或豪绅的高息低得多。这是青苗法的雏形,也是王安石所依赖的经世济民的成功经验之一。对信贷高度发达的当今社会和现代人来说,王安石给农民提供的粮食贷款好像也没什么创意。但在当时的人眼中,这应该算是石破天惊之举了。

王安石借助国有资本的力量,为农民一解燃眉之急,从地方到中央,都引起了极大的轰动。借力国有资本和地方任职的好名声,王安石为自己的仕途插上了腾飞的翅膀,也拥有了政治跃迁的资本。

宋朝是一个上承五代十国,下启元帝国的朝代,以靖康之耻为界,分为北宋和南宋。

伊恩·莫里斯在《西方将主宰多久》一书中,对人类文明的发展进行了系统性研究,并回答了“中国为什么在近几百年落后于西方”“东西方有几次大分流”等问题。在他看来,东方文明和西方文明有三次大分流,第一次(最早的那次)和第三次(最近的这次)都是西方文明主宰世界。但在第二次大分流中(公元5世纪到公元18世纪),东方文明成了世界文明的中心,主宰了世界。

在这个阶段,毫无疑问,宋朝达到世界农耕文明的顶峰。

在经济领域,宋朝实现了城市化和商业大发展,汴京和杭州等城市十分繁荣。比如,《清明上河图》就生动地记录了汴京城市面貌和当时社会各阶层人群的生活状况。在金融领域,宋朝出现了交子(纸币)、有价证券和政府采购等。在军事领域,宋朝发明了很多冷兵器和火药武器。在文化领域,造纸术和印刷术进一步发展,纸张更加便宜,印刷技术完善,书籍开始走进千家万户。在冶炼领域,宋朝发明了焦炭炼钢,比西方大约早500年。宋朝的汝窑制作温度高达1700摄氏度,而西方的瓷窑直到19世纪末发明电之后,其制作温度才达到1700摄氏度。因此,无论是经济金融方面,还是文化艺术方面,宋朝都达到了当时人类文明的最高峰。

但是,与经济金融和文化艺术相比,宋朝的军事实力一直比较薄弱,辽、金、西夏等政权不断侵扰。有一句话说得好,战场上得不到的,也别指望在谈判桌上得到。但北宋和辽国之间签订的《澶渊之盟》让战败国辽国得到了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

由此可见,当时的北宋,虽然“富国”,但远远未到“强兵”的地步。

宋神宗20岁即帝位,年轻的皇帝精力充沛,雄心万丈,富国强兵的意愿极强。在他还是太子的时候,他就已经是王安石的“忠实粉丝”了。他一即位,就将王安石调任京都。宋神宗的改革热情感染了王安石,王安石对局势的分析也让宋神宗印象深刻。经过一番彻夜长谈,君臣的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大有“君若不负我,我必不负卿”的豪迈。

客观来讲,如果不是宋神宗的大力支持,王安石的变法根本不可能持续一二十年之久。

王安石的变法内容其实也不复杂,说来说去无非包括富国之法、强兵之法、取士之法三个方面。其中,富国之法中的青苗法、强兵之法中的保甲法引起了极大的争议。

所谓青苗法,就是在春耕的时候由政府贷款给农民,农民用贷来的钱买种子,待收割时本利收回。王安石在地方任太守的时候,就采用过这个方案,也确实受到了农民的欢迎。但是,地方的成功经验,是否适合向全国推广,答案并不总是肯定的。

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保罗·萨缪尔森曾提出“合成谬误”这个概念,意思是,对局部来说是对的东西,对总体而言却未必如此。当年成好的时候,农民贷款买种子,之后收获、还本付息,农民和政府双双受益。但若年成不好,农民很可能违约,甚至连利息都还不起。在官府的逼迫之下,很多家庭可能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此外,按照封建社会的组织架构和激励机制,一项好的政策,到了地方完全有可能变成坏的制度。对某些相对富裕的地方来说,农民用自己的留存资本买种子就够了,根本不需要贷款。但地方政府为了完成王安石制定的贷款任务,逼迫当地农民向政府贷款。于是,农民拿着这些利息并不低的贷款,要么吃喝嫖赌,要么做点儿小本生意。吃喝嫖赌的结果当然是欠下巨债而无力偿还。即便是小本生意,在宋朝这种国家资本主义盛行的朝代,小老百姓赚点儿钱也是极其困难的。

总之,青苗法早期为王安石博得了一个“资本能手”的美名。但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全国范围的青苗法让老百姓叫苦连天。

保甲法之所以引起争议,兵源质量把控还是小事,最大的问题是它跟免役法放在一起同时向外界公布。本来,老百姓如果愿意花钱,就可以不用服兵役,但保甲法又把服兵役这个重担重新放到老百姓肩上。这无疑加重了老百姓的负担,所以方案得不到民众和旧臣的拥护,执行起来难度大也在情理之中。

比如,以司马光为代表的一班旧臣,对王安石的变法就极为反感。在司马光看来,王安石的财政技能,说一千道一万,无非在分配方面做文章罢了。

王安石进京后不久,司马光就跟他在宋神宗面前大吵了一架,丝毫不给这位皇帝身边的红人一点儿面子。司马光当着宋神宗的面,嘲笑王安石的财政只不过是在百姓身上多征税而已。王安石自然是不服的。他认为,当前国库空虚的原因是掌管财政的人不懂理财。如果会理财,在不增加捐税的情况下,也能充盈国库。

司马光反驳道,一国的财富总量是固定的,这笔财富不在老百姓手中,就在政府手中,无论你实行什么政策,或给这个政策冠以什么样的名称,你只不过是把老百姓手中的钱拿过来交给政府而已。

很显然,司马光对农业社会的经济特征一语中的、洞若观火。

世人对王安石变法的评价并不统一。有人认为变法让北宋更加强大了;有人认为变法因为不彻底,反而动摇了北宋的根基。

实事求是地讲,在农业社会,所谓变法或改革,其实就是一个重新洗牌和“切蛋糕”的过程。农业的核心问题在于这个行业很难有规模效应,五个人种一亩地,并不会因为人员的增加而比三个人种一亩地的产量更高。也就是说,这个行业边际报酬递减的特征非常明显。

唐代政治家、诗人李绅在他的《悯农》(其一)中写道: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这首诗一方面反映了社会的不公;另一方面突出了农业经济缺乏规模效应,难以打破“马尔萨斯陷阱”的弊病。

如果从投资的角度来看这个行业,可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首先,谷物是一个标准化的东西,很难有差异化,除非在饥荒年间,否则大部分时候,老百姓都不愿意为它付出过高的溢价。

其次,粮食关乎国计民生,从统治阶级的角度看,价格的大幅上涨等同于扰乱社会秩序,所以,涨价几乎是不允许的。

整体来看,农业社会的经济活跃度是非常低的。即便在某一年获得好的收成,但因为粮食本身的保质期短,普通家庭往往会将其转化成耐用消费品(生孩子)。但一旦孩子生多了,又导致粮食不够吃。

所以,农业社会的变法和改革,本质上是一个存量再分配的过程。就像司马光说的那样,国家拿多了,民间百姓拿的就少了。

对存量经济和资本的争夺,很容易激起改革派与保守派之间的矛盾。如果碰上天灾或战乱,矛盾会极其尖锐。当改革很长一段时间看不到效果的时候,改革派内部也不会是铁板一块。这个时候,改革所付出的代价往往需要主导改革的领袖来承担。

纵观各朝各代的改革,从商鞅变法到王莽改制,从王安石变法到张居正改革,总体来看都是失败的。存量改革,总会导致某些人的利益受损,总会碰到巨大的阻力。

王安石是何等聪明和卓越之人,他不太可能不知道这个道理。他应该明白,他的改革主张成功之概率会有多低。但他还是拿出了“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勇气和决心。

就凭这点,我也会对我这位江西老乡肃然起敬。

◇ 投资人视角

王安石在《元日》这首诗中写道: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此诗表面上是描写春节除旧迎新的景象,实则表达了王安石革新政治的决心。

主导改革的王安石,让人想起了塞万提斯笔下的堂吉诃德。王安石的改革一开始就进展不顺,除了宋神宗,愿意支持并配合他的人很少。处处碰壁,但他仍然选择勇往直前,直到最后黯然离场。

如今的我们,张口闭口就是“经济发展”或“经济增长的前景”,已经习惯于身处经济增长的环境中。在经济增长的大环境下,政府主导的社会改革完全有可能达到“帕累托改进”的目标:在不损害一方利益的情况下,让另一方利益得到明显的改善[1]

这种社会改革,往往容易推进,因为阻力比较小。但实际上,经济增长的出现,经济增长曲线的陡然上升,也就近两三百年的事情,即工业革命开始至今才有的事情。

在漫长的农业社会,人类经济发展水平低下,整个社会的经济总量长时间保持不变。如果碰上旱涝或其他自然灾害,甚至会出现经济总量的萎缩。哪怕是王安石所处的那个相对富裕的大宋,也是如此。

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所谓的改革,本质上就是利益的再分配。也就是说,一方得利,是以损害另一方的利益为前提的。毫无疑问,这种社会改革,阻挠改革的力量会非常大,改革的成本会非常高,改革的成功率会非常低。

所以,农业社会历朝历代所谓改革,成功是偶然的,失败是必然的。时代的潮流,并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跟浩浩荡荡的时代潮流作对,最终的下场都会比较凄惨。

作为投资人,我们要做的,就是顺应时代潮流,不要逆潮流而动。

比如,不应该去做空一个经济体。尽管今天的我们碰到了不少难题,如贸易保护主义、意识形态的对抗、局部战争等。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仍然是刚需,经济增长的大环境仍然没有发生根本性的变化。

我们应该选择做一个理性乐观主义者。我们更应该做的,是对我们国家的经济前景保持足够的信心和耐心。

主要参考资料:

林语堂.苏东坡传[M].张振玉,译.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16.


[1]也有经济学家不同意世界上存在“帕累托改进”这种事情,理由是:一方利益的改善,即便在经济利益上没有对另一方造成损害,但双方地位的改变,也对另一方造成了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