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茜茜早就知道，周一这一切也不会变好。

一大早，天就阴沉沉的，像极了茜茜低迷的心情。早餐食之无味，悲伤填满了她的胸膛。阿妈开车送茜茜去学校，一路上虽然没下雨，但还是有风猛烈地敲打车身，发出的声音仿佛没信号时的电视雪花屏声。

车终于停在了学校的停车场里。阿妈探过身子，吻了一下茜茜的额头。

“宝贝，我知道你很难过，”她说，“你才十岁——”

“十岁半。”茜茜说。

“好，好，十岁半。”阿妈接着说，“可是你要记住，你前方的人生路还长着呢。我知道，和特芮斯断了联系，这让你很难过，她毕竟是你整个小学时代最好的朋友。”阿妈伸手指向眼前的教学楼，“但或许，你可以把这件事情当成认识新朋友的契机。你是个善良、贴心、幽默风趣的孩子，我相信在这幢楼里，已经有很多同学都在等着和你成为朋友了。”

说完这些，阿妈就驾车离开了。茜茜拿着书包，站在人行道上，抬头望着眼前的宝石海岸中学。

学校……也不是那么陌生吧，它就坐落在社区内部，茜茜曾经乘车经过这里好多次。宝石海岸小学是它的姊妹学校，也是茜茜的母校，因此大概有一半新生都会是她过去的同学，其余的则来自别的社区。然而，除了几个月前和阿妈一起来报到注册之外，茜茜还从未真正进入过这里。

今天是她第二次来学校，也是她第一次独自一人上学。

“特芮斯，你这个坏姑娘！”茜茜轻声嘟囔着，“我们本来可以一起上学的，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了。”

通往晨会会场的路并不长，一路上也无事发生。大门口显眼的告示牌上有清晰的指示：新生请沿绿色箭头前往会场。茜茜顺着箭头，跟一群和她穿了同样崭新校服的新生一起，不耐烦地向前走着。

她看过很多关于开学的电影和书。故事里，开学第一天从来不会顺顺利利。不过茜茜居然有些期待自己能碰上个小恶霸或是捣蛋鬼，简单相处后直接被他们贴上“怪胎”或是“书呆子”的标签。她早就从那些故事里领悟了一个道理：如果你不能成为全校最酷的新生，就会立刻被贴上各种标签。

茜茜也明白，自己离“酷”这个字还差了十万八千里。她身上没有什么闪光点能够吸引到别人，最大的兴趣也不过是看奇幻小说和玩《我的世界》——还是简单休闲的那种级别。她从不会挑战高难度。

特芮斯本该在这儿。她们本该互相照顾，互相打气，并保护对方。茜茜曾经听到过传闻，说宝石海岸中学的学长学姐们都很刻薄。他们会吹着口哨儿使唤低年级的学生去做一些不可能完成的事情，比如让低年级的学生用茶匙舀水把篮子装满。

然而茜茜很快就发现，生活和电影里的剧情不一样。学校里既没有小霸王，也没有人恶言相向，一切都毫无波澜。没人在意新来的学生，没人在意茜茜。哪怕是社区里见过的熟悉面孔，无论新生老生，统统都装作不认识对方。

晨会结束得很快，也没什么大事，不过就是唱国歌、听通知。接着，老生们陆续离场，新生们则被召集到一个角落。几位老师轮流上前念名单，被叫到的学生就跟着老师去往新的班级。“茜茜莉娅·阿劳尔。”终于，一位穿着马甲的高个儿老师叫到了茜茜的名字。茜茜举起手，然后和新同学一起跟着老师离开。

下一步就是排座位了。得知自己被安排坐在教室中间靠后的位置后，茜茜长舒了一口气。她喜欢这种“隐形人”的位置，既不引人注目，又不太过隐蔽。而且，坐在中间还意味着她不需要融入任何一块“地盘”。

在茜茜眼里，不同“地盘”里的人就像《我的世界》里不同种类的生物一样。根据座位不同，整个教室被划分成了四块区域：坐在两侧靠窗位置的是“窗边者”，前排的是“师宠兽”，后排的叫“后座议员”，而像她一样坐在教室中间默默无闻的“隐形人”则没有任何名字。不同区域有不同的标签和名声，有些好，有些坏，但大家也都有各自的“特权”。

比如说吧，“师宠兽”就像有铁傀儡保护的村民，惹怒他们是要以牺牲自身安危为代价的。因为一旦他们向老师打了你的小报告，无论理由是什么，你都一定会陷入麻烦之中。各个年级的学生都懂得这个道理——远离“师宠兽”。

“窗边者”则更像是偏中立的友好生物，秉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然而你也不能轻易信任他们。他们是隐于教室之中、形态各异的群狼，在被挑衅或受到不公待遇时会大闹一场。不过大部分时候，他们还是会以身犯险去保护受到攻击的人。

“后座议员”就是类似苦力怕、僵尸、骷髅、末影人这样的敌对生物了，他们会抓住一切机会寻找麻烦。除了距离他们十万八千里的“师宠兽”，“窗边者”和不够安静的“隐形人”都是他们的猎物。

茜茜也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符合自己所属“地盘”的行为规范，但群体对个人的影响是很大的。她早就发现，和不厚道的人相处久了之后，哪怕是最随和的孩子也会变得刻薄。这也是她不交新朋友的原因。很长时间以来，她都只将友谊分给特芮斯一人。

现在看来，这样子孤注一掷的决定还是有副作用的。特芮斯离开之后，茜茜又重新回到了一个人的状态。眼下她开始思考，要不要抓住机会改变一下自己的交友策略。

她环顾四周，每个人都在埋头整理自己的书桌，崭新的校服熠熠生辉。一个前排的男孩儿正在展示他的新笔记本，酷炫的本子闪闪发亮，在桌前被码成整齐的一摞，仿佛在等着旁人的赞美。一个辫子里编着彩珠的女孩儿则一直微笑着，每一个从她身边经过的人都会收到一句她兴高采烈的“早安”。

“大家都在尝试交新朋友，”茜茜想，“我不能再这么消沉下去了，或许我也应该试试。”

于是，茜茜向下一个路过的女孩儿问了声好。

女孩儿只比茜茜高了一点儿，和她一样细胳膊细腿的。她眯缝着小小的眼睛，把茜茜上下打量了一番，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回应。

“你的书包不错呀。”茜茜没来得及细看就脱口而出。可紧接着她就发现，女孩儿的书包磨损得厉害，看起来像是个二手货。她大概是从别的地方来的——社区里的孩子是绝对不会愿意背这种书包的。难怪她看起来并不眼熟。

女孩儿瞟了一眼自己的书包，又把目光移到了茜茜的书包上。

“那是什么？”她指着茜茜书包上的贴纸问道。那是一张画着苦力怕头像的贴纸。

“哦，这是苦力怕。”茜茜回答。女孩儿的神情告诉茜茜，她并没有理解茜茜说的话。“《我的世界》里的，是个电子游戏，你知道吗？就是用方块造东西，里面还有村民啥的。”见女孩儿摇头，茜茜赶忙继续说道：“啊，那我可以跟你讲讲。我有个朋友——特芮斯，我俩有一样的贴纸。不过她现在已经搬走了，之前我们还经常……”

“哦，我没兴趣，”女孩儿打断了她，“我又不是不知道《我的世界》是什么，我只是懒得解释，也没有人会在意这种事情吧。”

说完，她像一阵风似的离开了，回到了座位上——她坐在教室最后一排。

“原来是‘后座议员’啊。”茜茜想。女孩儿恶毒的话狠狠刺痛了她，她得咬紧嘴唇才能好受一些。“这就是靠近苦力怕的下场，茜茜，它会在你脸上爆炸的。”

茜茜把书包塞进桌子，没过一会儿又取了出来，一把撕下贴纸，将它丢进了垃圾桶。

阿妈说错了，交朋友这种事情可比她想得要难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