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田复荣的谋算,山西惊变。
时间过了两日。
忠顺亲王府。
今儿王府来了一位客人,王府总管将客人直接带到东路小花厅。
仆从见了,都默契地压轻步伐撒出小花园。
四十出头的忠顺亲王,着一袭明黄五爪衮龙袍,头戴翼善冠,面容沉稳,额头宽阔。
端坐在上首几案左侧,其眉宇间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一下张周的冕服。
有周一朝,亲王郡王皆可称殿下,位同藩王。
亲王郡王衮服,称为衮龙袍,可绣五爪。
亲王身前身后各一团正龙,两肩处各一团行龙。
郡王身前身后、两肩各一团行龙。
团龙是龙盘旋,龙头呈现正面,象征皇权尊贵。
行龙是侧面爬行状态,象征驱灾解厄。
帝王衮龙袍绣有十二团正龙,天子龙袍为金黄色。
亲、郡王赐服以明黄、杏黄、朱、白四色。
翼善冠为首服,只有君、王才可佩戴。
亲郡王属于王级,故忠顺亲王能享佩戴翼善冠。
君王十二冕旒,每旒十二珠,白青黄黑赤五色,与五行相对应,象征君权神授。
亲王下天子一等,为九冕旒,每旒九珠,珠子五色。
郡王七冕旒,白青赤三色。
公爵五冕旒,珠子青赤二色。文臣中的三公虚职太师、太傅、太保,均在此列。
侯爵,三孤少师、少傅、少保。三冕旒,珠子黑色。
伯爵、内阁大学士、军机处大臣。两冕旒,珠子青色。
飞鱼、斗牛、麒麟服,多数采用朱红、紫、蓝、白四色。
除却宗室,文武大臣也有机会钦赐四爪蟒袍。
多数是朱、白二色。
周朝现今历四帝。
钦赐蟒袍者,文臣三件,皆是内阁首辅。
尚存在世上的文臣,惟商公矣。
国公七件,开国四位,宁、荣国公、镇国公、理国公。
元从勋贵两位,即成国公、英国公。
余下一位,便是收复西域的定国公。
乾熙帝追赠陆思齐定国公,同时赐下两件衮龙袍。
其也是独一份的明黄、杏黄团龙衮袍。
定国公下葬时穿了一件明黄衮龙袍。
另外那件杏黄衮龙袍,藏于平南侯府,不过被毁于一场大火之中。
开国百年,朝中文武感概:“蟒袍是文武一品官,所不易得也。”
忠顺亲王对面,几案前坐的是内务府大臣田复荣。
一袭紫色飞鱼服的田复荣,其五十出头,身材保持得很好,既不过于肥胖也不显瘦弱。
田复荣气质独特,从他落座端茶的一举一动,都显得从容不迫。
哪怕对面是一位超品亲王。
“本王如是没有记错,和田大人这是头回私下会晤。”
“大王,下官过府一叙,是带着诚意过来的。”
“哦?”忠顺亲王眼睛微眯,不动声色地端茶浅抿。
田复荣呵呵笑着,将手上的茶盏搁下。
“大王可派人前往平安州查探,许会查到一些,让大王感兴趣的事儿。”
“这件小事,权当赠给大王的开胃菜。”
忠顺亲王暗自将平安州记下,嘴里却说道:“不知田大人,所说的诚意又是那桩事。”
田复荣曲起手指轻轻敲在几案上面,慢条斯理道:“下官年龄大了,盘算着过了年,等到靖德元年年底,再陛见上皇告了身上这份差事。”
忠顺亲王呼吸一滞,努力抑制心头激动,笑道:“本王反倒觉得,田大人一点都不老,还能再干几年。”
“你一心为国为民,本王是看在眼里,敬在心里。”
“大王过誉,下官愧不敢当。”
田复荣摩挲着茶盏边沿,沉吟着语气,“下官本意,临告老还乡之际,欲要举荐大王出任内务府大臣。”
忠顺亲王脸色不变,心里却是愤愤不平。
老东西!
眼见都要辞官了,还要霸占茅坑一年之久。
怪不得听人说,田宅奢靡之极,犹比江南的天子行宫!
兴许就是这个老东西,不择手段得来的不义之财。
“田大人的诚意,本王瞧见了,可不知道田大人,需要本王做些什么。”
“桃园·珠音阁戏楼,下官征得上皇同意,已经盘了过来。”
忠顺亲王秒懂,敢情田复荣这厮,是打前哨来了。
桃园戏楼素来是皇室专用戏楼,其本身也在内务府的监管之下。
演什么戏,不让演什么戏。什么时间开楼接客,什么时候闭楼。
这些,均在内务府的节制之下。
以往,大长公主府的后人,凭借和田家有旧,混得风生水起。
不过,自从上皇身子不便宜,宫里的后妃也就没了心思听戏。
这皇妃没了心情,高门那些贵妇自然也就少了光顾的念头。
而那位四哥,素来不爱这些调调。
打他御极后,戏楼只有倒闭一条路。
桃园戏楼想要起死回生,它不能只在宗室,和朝廷官员之中择客。
而是全面向民间开放。
田复荣既有告老还乡之念,那他必须和下任内务府大臣打好关系。
将桃园戏楼一事彻底解决。
“田大人有话直说,本王听着。”
忠顺亲王不想再绕圈子。
田复荣敛去笑意,端正身子正色道:
“三成干股,桃园戏楼从今向民间开放,四大班主,均可前往各大富商家中接戏。”
“而大王需要做的,便是和下官,同时陛见上皇,将此事办妥。”
忠顺亲王只是考虑了盏茶工夫,便端起面前的茶盏,笑吟吟道:“如此,本王还要谢过田大人馈赠。”
“大王言重了,能和大王一个锅里吃饭,下官与有荣焉。”田复荣也端起茶盏,跟着大王吃了茶。
“好说,好说。”
忠顺亲王从椅子起身,笑了笑,“事不宜迟,还请田大人,随同本王一同进宫,亲见父皇。”
田复荣起身拱手道:“既是大王钧令,下官莫敢不遵。”
“只是下官家中那位小女,最近常常念叨七公主。”
“下官想要回趟家中,顺带把小女带进宫中,拜见七公主。”
忠顺亲王浑不在意地一摆手,哈哈大笑:“想不到田大人和四哥…陛下,都是女儿奴。哈哈,田大人,请。”
“大王,请。”
忠顺亲王上前拉着田复荣的手,出了小花厅。
……
……
天色已黑。
远在千里之外的山西太原府。
在府城里的一隅,隐藏着一座灯火阑珊、香气四溢的青楼。
它如同夜色中的一朵妖娆之花,吸引着无数寻欢作乐之人。
今夜,青楼之内更是热闹非凡,丝竹之声悠扬,欢声笑语不断。
甲字号包厢。
这会儿楼里最贵的两名花魁皆是被客人包了。
圆案前,坐着的两人身穿便服。
赫然是奉皇命前来秘查白莲反诗的桂那和郭敬。
桂那表字秋岚,都察院正五品左佥都御史。
郭敬字启礼,正六品翰林侍读。
此二人眼下正左拥右抱,自斟自饮。
“启礼,我那两位不成器的小舅子,给你送了多少礼。”
郭敬停下手中酒盅,打了个哈哈:“秋岚兄,这不快要到年底,郝家兄弟给我送了些辽参和野味。”
“秋岚兄若是喜欢,等小弟回了京,便马上将这些野味送往府上。”
桂那脸色一冷,“启礼,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些,我的意思是李源的家财。”
“小弟愚钝,还请秋岚兄实话实话。”郭敬瞳孔一宿,暗自思忖起来。
“郝仁和郝智,就凭他们两个屠夫,岂能进入春归楼。”
“想必,是你替他们找来的请柬罢。”
桂那冷着脸色,对于郭敬的装疯卖傻很是恼火。
郭敬心头一凛,脸上的尬色一闪而逝。
桂那竟然把话给说开,那他显然是瞒不下去。
踌躇了一会,他在斟酌着该如何把自己从中摘出。
桂那虽是他朝中好友。
但此人小肚鸡肠,睚眦必报。
李源的藏银,又是一笔可观的数目。
若是让他得知具体数额,必然会与自己反目成仇。
就怕他会告发晋公子的事情。
而此人又是内务府大臣的门下走狗。
田复荣,就连恩师都要退避三舍。
“郝氏两兄弟,着实是在李源的宅第中得了一笔横财,但具体数额,小弟却是不清楚。”
郭敬仔细斟酌,决定抽身事外。
“他们是给了我一笔银子,让我将他们送进春归楼。”
桂那直勾勾盯着郭敬,良久,终是没有瞧出对方明显慌乱的神色。
“就这些?”
“对,就这么简单。”郭敬索性道,“他们只说从地窖挖出一批藏匿起来的官银。”
“官银?”
“你们都退下。”桂那马上朝众人吩咐。
花魁们都起身福礼,继而退出去又重新关上厢门。
桂那小心翼翼地来到门后,聆听了一会儿。
察觉外面并没有人走动的声,急忙问道:
“可是五年前山西失窃的税银?”桂那瞳孔微缩,迈回来的步伐都有点飘浮。
郭敬点了点头,“我也是被他们骗了,头一回给我的银子是干净的。”
“后面给的银子,是他们从银球上面砸下来的,我一眼就认出,就是当年失窃的二十万税银。”
因山西多山匪,且还是白莲的重灾区,朝廷税银偶有被劫。
故朝廷下令,整个山西道税银五年一运。
这些税银多半被浇铸成圆球,一来方便工部的大型马车运输,二来物品过大,也不容易失窃。
五年前,山西二十万税银失窃大案。
上到巡抚,布政使等罢官流三千里。下到当地府城和县城一二把手,皆斩。
张济便是那时候,从按察使,一举提调到山西巡抚任职。
“我明白了,春归楼背景深厚,郝家兄弟,才会藏起来将银子花出去。”
桂那在心里直骂娘,若是郝家那两货在此,他恨不得当场就宰了他们。
郭敬点了点头,苦笑着斟了一盅酒。
此事有点棘手,万不可被这两货给拖下水去。
桂那沉吟半晌,悚然一惊,“会不会,是陆彦嗅到这批税银和张济有关?”
“他才会想要直接上书陛下?”
“毕竟,他弹劾的奏疏只写了一半,下半段却是没有写完。”
郭敬‘啊’地一声,直接从椅子起身。
“绝无可能。”
“张济此人,远没有如此大的野心,他是晋商扶持上来的,断然不敢和白莲教有牵扯。”
“陆彦写的那封弹疏,多半是听了徐溥的话,才会替他上书陛下。”
“而徐溥数回上书弹劾张济,均被冯大人压下。”
“陆彦作为定国公次子,他写的奏疏,可以直达陛下御案。”
桂那不由得点了点头,郭敬口中的冯观,乃都察院正三品左副都御史。
他在都察院的靠山,正是这个冯观。
二人皆是内务府大臣田复荣的门生。
与此同时。
楼外的长街上,倏忽响起战马嘶吼,如同雷鸣般震耳欲聋。
紧接着,地面似乎都为之震颤。
雅厢中抱着青楼女子上下其手的客人们。
纷纷面露惊色,从二楼之处望向动荡的源头。
只见二十余骑转瞬掠过长街。
随着战马嘶吼的余音未了。
就在众人愕然之际,青楼的大门被猛然撞开。
尘土飞扬中。
一股凛冽的寒气、伴随着十余名大汉的闯入瞬间弥漫整个一楼大厅。
这些大汉个个身形健硕,面色冷峻。
仿佛是从地狱中走出的使者,让人不寒而栗。
十余名身形魁梧、面带煞气的大汉如同怒涛般涌上二楼。
有数人第一时间抢占有利位置,居高而下。
很显然,这是一伙操练有素的贼人——抑或是穿着便服的军汉。
他们眼神冷冽,手中紧握着闻名塞外的大周斩马刀。
来者气势汹汹,瞬间让酒楼内的气氛降至冰点。
五六人直奔甲字号包厢。
厢门被人从外面踹飞。
桂那与郭启礼正欲起身询问,却已被这群不速之客团团围住。
郭启礼见状,心中虽惊,但面上却强作镇定,大声喝道:
“我乃朝廷命官,尔等如此行径,莫非是要造反不成?!”
他的声音在厢房内回荡,试图用身份来震慑五个大汉。
然而,这些大汉似乎并不买账。
五人面无表情,眼神中没有丝毫的畏惧或犹豫。
五双眼眸只有冰冷和漠然。
其中一人上前一步,粗鲁地一把抓住冯启礼的衣襟。
面无表情道:“我们只管奉命行事,甭管你是谁,老实跟我们走,不然少不了你的苦头吃。”
“放开我们!你们可知这是何等大罪!”
不顾郭启礼的挣扎与桂那的惊呼,四人迅速将两人绑了个结实。
又把二人的嘴巴给堵实,再用麻袋套上。
最后两人扛一个,快速出了甲字号包厢。
其他包间的人,都紧闭厢门,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青楼大厅内的其他客人早已吓得四散奔逃。
有的躲在桌下,有的则慌忙逃离现场,生怕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波及。
“诸位好汉,鄙店东家是宝丰隆的掌柜,我家东主又是巡抚张大人的座上宾,还请诸位给个薄面。”
一名龟公壮着胆子上前。
他不能不出面,有客人在他店里被绑架,自然会影响到青楼的声誉。
“滚!”
带头之人一巴扇在龟公的左脸上,将他呼倒在一旁。
很快。
一群不速之客,带着他们的“猎物”,迅速穿过混乱的廊道。
戒备在二楼的人有序地下了楼。
最后消失在雪花飘落的长街之中。
巡抚衙门。
张济得知钦差在他的地头失踪,差点没吓屎了。
气得他破口大骂:“该死,该死,真是该死啊。”
“管不住下半身的废物,竟然连一个随从也不带就去吃花酒。”
“你们要死倒是死远点,别死在老子的山西地界。”
钦差失踪,还是俩。
他这个巡抚最轻的下场,便是罢官流放。
要想保住头上的乌纱帽,只能在朝廷知情前,拼尽全力找回这两个被绑的玩意。
张济第一时间派出心腹衙兵,秘密扣下桂那和张敬的心腹。
再派出大批人手秘密查找。
紧接着,耳提面命,让心腹带上五万两银票,提前入京斡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