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陆辞再糟弹劾
陆辞霍然起身,急声道:“可有证据能够证明?”
不到陆辞不紧张。
九门巡捕营课税司,素来由从二品副将担任,位在提督之下。
其以收取整个神京城的商税为主。
且位高权重,大到皇亲国戚的商行,小到皇商乡绅的店铺,都在他们的巡防稽查之中。
而给陆辞的圣旨上面,只提了一句。
因数转军功,由正五品守备右迁九门巡捕营提督一职。
并没有提到相应品秩。
这马金如在巡捕营,虽位在他的提督之下,但他却未必可以让马金如听令行事。
而这个马金如,也是内务府大臣田复荣的心腹。
陆炮点了点头,说道:“花自芳送第三次的时候,他在银票上面做了一些手脚,在表面上涂抹一种西域暗香,又可以让一种犬类追踪气味。”
“最后,那条小犬带着他追到了马金如的宅第停下。”
陆辞简直是心花怒放,兴致勃勃道:“这花自芳,是贵人呀!”
“依小爷这说法,还真是。”陆酒点头附和,又挤眉弄眼道:“他那妹妹还被关在独院,小爷身边正愁少了丫鬟侍奉,不如将她收入账下。”
虽说陆炮他们只是厮杀汉,但小爷偶尔对他们露出嫌弃的眼神,他们或多或少能够感受到。
就上次小爷给贾敬写信,他们这些人连墨都磨不好,实在是失败。
早年间,老爷、大爷、二爷还在世那会子,他们身边都是前呼后拥,什么时候少了丫鬟侍奉?
独独是小爷,可怜兮兮的,身边不是厮杀汉就是粗糙汉子,就连个奶嬷子都没有。
作为既是亲军又是家生子的他们。
若不是小爷有军令,他们早就绑了几个如花似玉的小娘皮回来。
陆辞从椅子起身,居高临下睥了眼陆炮,“少胡扯,先办正事再说。”
陆炮赶紧起身,收了嘻皮笑脸,神色变得肃穆。
“你安排一下,今天晚上秘捕刘德,等到明早,再完好无损放他回去。”
“好的小爷,那咱们,是不是要和他开门见山。”陆炮一瞬间破功,忍俊不禁问着,“把他是当年湖广大盐商王杰的重孙一事,兜头兜面拆穿。”
事情就是这么巧!
陆酒顺着王昀和来旺这条线,查到刘德身上。
连着跟踪他数次,最终在城郊一处隐蔽田庄的地道里面,瞧见了一百三十六块灵牌。
主位上的牌位,就是当年造成湖广盐荒、导致民乱生变的大盐商王杰。
此外,供奉牌位的灵台上面,还有一块尚没有立起来的牌子,上书‘不孝重孙王德灵位’。
陆炮收回思绪,肃声道:“然后再让他出首,当面指证马金如。”
陆辞欣慰颔首,笑道:“不仅如此,你再好生想一想,这种人才,该当如何策反过来,替咱们做事。”
“懂了,小爷,我这就下去安排。”
……
……
皇城。
都察院衙门设在午门外皇城中心处。
乃前朝皇家寺庙兰台寺。
因都察院官衙设在此处,故民间多以兰台寺别称都察院。
昨日,西城出了一档子震惊神京的大事情。
北海第十镇中营第十一司守备陆辞,竟派出三百骑强闯国公府邸。
紧接着,贾珍父子双双毙命。
有些阴谋论一瞬间响遍全城。
不过,东厂和锦衣卫却是对此不闻不问。
其他衙门,也只能按捺住蠢蠢欲动的心思。
但对一些清流来说,这简直是肆无忌惮,目无王法。
都察院左都御史钱九龄,今日刚踏入官衙,屁股还没有落座,便被右都御史程永清拖进他的公廨房。
“子寿,你瞧瞧这副奏疏。”
钱九龄接过细瞧,眉头越发蹙紧。
“这桂那,莫不是真要和陆家争长竞短,前日方才弹劾陆辞,痛揍王子腾长子和贾珍独子的奏折,陛下不是留中不发了吗?”
程永清指了指龙首宫的方向,忧虑道:“这桂那和内务府大臣田复荣来往密切,这田复荣又是陛下的近臣。”
“可那位杨璁也不是好惹的,他的背后,毕竟是阁老商公。”
“咱们都察院,实属风霜里的……”
程永清急忙住嘴,这几日被桂那搞得他都快魔怔了,差点漏嘴说自己是耗子了。
钱九龄暗叫一声晦气。
这里面的水太深,当年安南叛出朝廷,牵连了大批朝廷要员。
中枢重臣两位尚书革职。
而都察院也遭牵连,被时任吏部尚书的商时,弹劾都察院上下失职失察。
上皇震怒,降旨削都察院上下品秩,左右都御史从正二品降至正三品。
至那时候,都察院上下,皆是笼罩在内阁元辅商公的阴影之下。
钱九龄思忖片刻,索性道:“既如此,那咱们也不必阻拦,直接让他面圣。”
程永清神色微动,暗暗道了声姜还是老的辣。
如此一来,那便是陛下和上皇的事情了。
正当两人暗自松了一口气的时候。
左副都御史冯观,跌撞着闯了进来,神色慌张却脸有喜色:“内阁惊变!”
“商公在宣政殿上疏请辞,欲菟裘归计。陛下再三搀留,然商公去意已决。”
“陛下无奈,禀明龙首宫,上皇遣夏大监前去搀留,最终还是没能留住。”
“元辅将于不久后归乡津门,颐养天年。”
钱九龄和程永清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半晌,激动的钱九龄拍案而起:“明洁,快快快!咱们都写上一封,弹劾陆辞的奏疏。”
“随后,你同我一起,带着桂那一同面君。”
“两位大人等等,下官也写一封,烦请两位大人替我一同呈给陛下。”
“忒麻烦,你随老夫一道入宫。”
……
养心殿,东暖阁。
高台之上,金丝楠木做成的长条几案,被金箔粉涂抹得金光闪闪,晃人眼球。
今年四十有五的靖德帝,身高魁梧,肩宽腰直。
但他的脸相甚是奇怪。
正值壮年的他,且又新近御极,正是红光满脸的年龄,天子的肤色却是过于白皙,比普通女子尤甚。
颧骨也比寻常人凸出不少。
靖德帝穿着一袭金黄色龙袍,他的胸前、背后各绣有一条金龙。左右两肩各一,以及前后膝盖处各二。
外面合计八条金龙。
此时的天子微微垂首,聚精会神地看着条案上的七八本弹章。
下方,偌大的殿上疏松地站着五人。
正是都察院的钱九龄、程永清、冯观,以及右佥都御史桂那。
还有一位四十出头的中年人,正六品都察院京畿道监察御史梅则成。
梅则成是被拉来凑数的。
毕竟,谁让他是京畿道监察御史。
弹劾陆辞乃他的职责。
倘或他不在,钱九龄四人,稍微尴尬一些。
而所有弹本,都是在兰台寺交给他,统一递呈圣上垂阅。
约摸过了两刻钟。
靖德帝微微抬首,一双深邃而锐利的眸子,仿佛能洞察下方五人的心思。
钱九龄微垂的眼帘再次低下。
其余三位御史,诸人的腰身弯得更低。
只有桂那的目光,隐含一丝咄咄逼人的意味。
今日都察院身居高位者,齐聚一堂,他们所呈上来的奏本,均是要参劾第十镇中营十一司守备陆辞。
靖德帝轻轻瞥了一眼钱九龄,嘴角勾起一抹冷意。
恰在此时。
戴权踩着小碎步进了暖阁,掠过五人身影,上了丹陛。
“陛下,您瞧瞧这个。”
靖德帝接过那张宣纸看了一眼,随即平静的脸色骤变。
“颜体!”
“是呢,陛下。”戴权笑呵呵,眉眼弯了起来,“前不久,都城里忽然传出‘贾进干’此人,且在国子监是家谕户晓的存在。”
“老奴想着,什么样的才干,竟能让那批心比天高的儒生这般赞扬,老奴遂让儿郎们出去打听了一下。”
“嚯,这才知晓其中的来龙去脉。这贾进干并非人也。”
“陛下请看这张试题,此乃历年各府试过后,当地抄录存档,将原试卷派快马递进京师存放礼部。”
靖德帝眼泛异色,目光中满是赞誉。
主仆二人你一句,我一句。根本不鸟丹陛下面的五人。
“好!当真是颜体再世,此人是谁,快请进宫,朕要让他往通政司坐班。”
“启禀皇爷,此人叫陆辞。”
“老奴从一位学子手中,找到这张写着贾进干的宣纸,随后从那位学子嘴里得知,十两银子卖给他的那人,进了南郊驿站。”
“老奴找驿丞问话,方才得知,那人叫陆炮,乃是陆辞的亲兵出身。”
“随后老奴为防其中有误,去礼部调阅小陆大人当年金陵案首的试题,方才确定写贾进干的人,正正是那位陆辞。”
“嗯?陆辞?”
钱九龄和程永清听后,双双菊花一紧,别是自己要参的那位陆辞罢?
尤其是冯观,他隐隐记得,似乎那位陆辞,早年前曾拿过案首,高中秀才。
坏了,事情要糟!
陛下起了惜才之意,要把那位陆辞召入宫,当他的近臣。
今日的都察院,莫非要铩羽而归?
“陛下,此人正是定国公之后,平南侯府的二房小陆将军。”
“陛下想要让小陆将军入通政司,怕是大材小用了。”戴权躬着身子捂嘴笑道。
靖德帝喜不自禁,手上拿着陆辞当年的试卷啧啧称赞,又沉下心来细看破题。
“好好好!不愧是陆彦的儿子,不愧是陆公后人,没想到小陆将军,乃文武全才。”
桂那听到此处,顿时不乐意了,拱手奏道:“陛下,此子乃凶人也。”
“先有打断王节度和威烈将军儿子的手脚,嚣张跋扈。后又兵围堂堂国公府邸,于礼法不容。”
“此子目无王法,臣恳请陛下,捉拿下狱问罪。”
“而其又令三百骑军纵马京师,臣请陛下,使锦衣卫将其打进诏狱。”
靖德帝微微蹙眉,“王卿和贾珍可有替子喊冤?”
桂那喉咙一窒,贾珍贾蓉双双身死,此二人如何喊冤?
倒是王子腾还生龙活虎,可见他儿子都断了一臂,也不见他跳出来参陆辞一本。
殿上除了桂那还在一意孤行,其余的官油子皆是闭口不言。
他们在戴权进殿后,早已有了共识。
那就是打定主意,权当今日没有撰写过弹劾陆辞的奏文。
“未曾!”桂那神色一暗,拱手奏道。
“既无人喊冤,朕如何法办?”
“宁国府虽是敕造国公府邸,朕若是没有记错的话,那座宅第,眼下并没有国公居住。”
“陆辞和史老太君乃姐弟关系,此乃二人家事,朕插手做甚?”
桂那神色微愣,刹那回过味来,陛下这是有意要替陆辞开罪了,他暗暗着急,又道:
“陛下,可陆辞毕竟无诏率骑军入城,肆无忌惮驰骋于皇城脚下。”
“此子,悖谬狂乱,至于此极!陛下当严惩!”
靖德帝不以为然,摆手道:“行了,这些铁骑在边镇为国家出身入死。且又是靖宁侯的麾下,他的部下,朕不会过多苛责。”
“靖宁侯治军严谨,容他回京再作处置。”
靖德帝似是想到什么,又呵呵笑道:“朕忘了提醒诸位爱卿,这三百骑,将来是要充入九门巡捕营的。他们纵马京师,当无罪。”
“朕乏了,诸位爱卿若是无事,且都退下。”
钱九龄简直是叫苦连迭,但他还是带头拱手告退,率着一众脸色苦涩的御史出了养心殿。
本以为商时请辞首辅之位,钱九龄以弹劾陆辞为由,继而发起对商党的清算。
却是万万没有想到。
今日都察院要员悉数到场,最终却因为‘贾进干’三字,而折戟沉沙。
午门外。
钱九龄吐了一口浊气,和程永清说了一句身子不便宜,阴沉着脸家去了。
程永清和冯观也都垂头丧气,和冥思苦想的桂那,返回兰台寺坐班。
京畿道监察御史梅则成,拱手和诸位大人告辞,悠哉地回了一趟家。
作为监察御史,神京城主要街道,各处茶楼、戏院才是他的办公地点。
梅则成关上房门,在书房待了数刻钟。
管家瞧见老爷再次出来时,他的手上已经多了两封信,以及镶有梅宅花名帖的请柬。
“你先去户部,将这封信呈给户部左侍郎杨大人。再跑宁国府一趟,把这封交给陆辞。速去速回,旁的无须多说。”
“好的,老爷。”管家双手接过。
垫了垫重量,发现老爷给陆辞的那封信,颇有重量,随后揖礼告退。
……
宁国府,丛绿堂二楼阁台。
陆辞接到梅则成的信后,拆开一看,随即面露古怪之色。
这个梅则成有意思。
他把钱九龄、程永清、冯观,以及桂那弹劾自己的奏疏,一字不漏给默写出来,转述给自己。
将那封信放下,陆辞抬眸看了一眼摊开的柬帖。
上面写着:三日后,日晏时分前往‘桃园·珠音阁戏楼’一叙。
席间还有户部左侍郎杨璁。
看到杨璁二字,陆辞沉思起来。
这人还是气运面板中,变局的始作俑者。
偏偏他还是父亲的同年好友。
料想这次的变局不会是坏事,也不知道完成后,自己究竟会有什么实际上的好处——
先见见也无妨,正好问一问他,对于父亲谋逆一事的看法。
才刚打定主意,直梯那边响起脚步声。
不多时。
陆酒手里拿着一册账本走了进来。
“小爷,三百骑的具体下榻地方,咱们已经安排妥当,就在西郊距西直门不足十里地,快马两刻钟能入城。”
“我在金城坊盘下一座荒废的布料工坊,里面能住下五十人,这些人随时听候小爷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