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又见凯迪拉克

阿圆背个双肩包，踩一双运动小白鞋，每天的重头戏是独自打开。她将上海著名景点看了一遍。心满意足之后，才开始找工作。她要求不高，给钱就上班。用她的话说，“重在体验”。

孙露娜滴水湖团建的这一天，正是人生体验家阿圆上班的第三天。

孙露娜兴奋昂扬回到家，一推门，赫然看到两张沮丧的面孔。

一个是阿圆。

阿圆说她辞职了。被挤兑了。妈蛋，几个破输单员，工资才五千，居然搞办公室政治，不要脸地巴结讨好办公室主任，她想独善其身都独不成。实在受够了主任给穿的小鞋，她愤而拍桌子离职。

孙露娜听傻了眼。她昨天分明听阿圆说这份输单工作找的真是时候，因为旺季在三个月后才到来。

另一个是桃兮。

桃兮盘腿坐在她的白色行李箱上，小脸愁眉苦脸，皱成一团。距离上次离家出走才十来天，她和周门康的蜜月期已经过完。

周门康靠一张嘴（无从证明他真的在孙露娜家楼下守了一宿）哄回的人，被他的实际行动所伤，再次离家出走。

“他爹的，他竟然又听他妈安排相亲去了。这回说破天我也不会再原谅他了！周门康就是个混蛋，彻彻底底的混蛋！我要跟他分手！”

孙露娜瞥一眼桃兮坐着的行李箱，环顾一下四周，确认再无第二个行李箱。知道她此刻决心深重的话全是一时之愤。桃兮的私人物品，往少里说，怎么也得四五个最大号行李箱才能勉强装下。

阿圆不懂，当了真，热心地添油加醋说落起周门康起来。她的偶像山支大哥是事业型理智美人，她必须把桃兮也往事业型理智型培养。两者重合度越高，她幸福感越强。

孙露娜经验老道，懒得浪费口舌，她去冰箱查看食材，准备做晚饭。冰箱里放着一块500克的三文鱼。隔壁邻居邵翰林昨晚送来的。

邵翰林去奥乐齐买菜，被三文鱼的价格吸引。虽然不是开袋即食的那种，放锅里煎熟，美味健康，还是很有性价比的。他买了两袋，回家之前先敲孙露娜的家门。问孙露娜要不要？要的话分一袋给她。

阿圆正蹲在卫生间上厕所，听说有三文鱼吃，扯着嗓子大喊“要，要，要的呀”。孙露娜真怕阿圆一激动，提着裤子就跑出来，只好转账，收下。

当时邵翰林挡在门口慢条斯理开口：三文鱼和虹鳟鱼虽然都属于鲑科鱼类，但它们在生物分类上存在明显的区别。三文鱼Salmonidae是一种冷水鱼类，主要生活在北半球的寒带地区，如挪威、加拿大和美国等。而虹鳟鱼Oncorhynchus mykiss则是一种温水鱼类，适应的温度范围较广，从高山到平原都可以生存，主要分布在北美洲、欧洲和亚洲等地。

耳朵里听着那些生物学和地理学名词从邵翰林嘴里冒出来，孙露娜好不容易才忍住，你不是一个宠物店店主吗？又懂希腊传说又懂生物，有点不合适吧？莫非像小路一样，宠物店主只是他的斜杠身份？

邵翰林手机叮咚响，是钱到账的声音。他也就低头看一眼手机的空，孙露娜家的房门就“啪”一声关上。倒显得他刚才啰里八嗦一通卖弄只是为了拖延时间等收账似的。

孙露娜关上门后，从猫眼里向外窥视，看到邵翰林露出苦涩的笑。心里小鹿乱跳了一下。哪个少女不怀春？只是大龄少女孙露娜更擅长扼杀怀春之心。

文火慢煎三文鱼。三文鱼流出橙色的汁液。

跟三文鱼一起出锅的，还有3个漂亮的心形煎蛋。是孙露娜用心形模具煎出来的。

旧面包机里的面包片跳出来。孙露娜顺手做了3份午餐三明治，用保鲜膜包好。那是拿到办公室吃的体面午餐。

至于平时在家里吃的，是苹果花园买来的面包皮，上不了台面，但便宜实惠。

做好明日的午餐，开始做晚餐。孙露娜煮了三碗泡面，磕三枚鸡蛋，撒上几片生菜叶。色香味营养俱全的晚餐出炉。

三个女生围着小餐桌吸溜泡面。失业和失恋的痛苦暂时被抛到一边。

孙露娜迟疑一二，跟桃兮和阿圆更新了一下解决车彻问题的现状。

“恭喜你，终于想通不自取其辱了。”孙露娜跳过她送信给车彻的那一段，不知情的阿圆深感欣慰。

“领导是男性还是女性？算了，有些上位的女性，思维比男性还男性。”桃兮自问自答。

“什么领导带什么兵。你所长这德行，难以想象他的领导有多正义。不过，你找到盟友这件事，还是很值得庆祝的。”阿圆点评起来，气场八仗。孙露娜想拱手叫她一声社会大哥。

“你们都不看好魏总会约束车彻？”孙露娜内心惶惶。这关切着她是否失业。

抱着碗捞泡面的桃兮和阿圆纷纷摇头。

这一夜，孙露娜睡得极不踏实。

起床靠勇气，上班靠毅力。

每天早晨，搬砖人都感觉自己在分裂。

听说这届年轻人在上进和上班之间，选择了上香。孙露娜由此笃定，她肯定已经不属于年轻人范畴了。她紧绷着弦，想争取的，就是上班。

出门之前，把昨晚的三明治放包里。

手才放门把手上，就听见桃兮在卫生间发出尖叫。竟是马桶堵了。孙露娜要推门进去看情况，被桃兮强烈阻止。桃兮说她吃了减肥药，腹泻，臭得很。

孙露娜哭笑不得：“那好吧。我会联系物业的。你跟阿圆说，让她今天到外面上厕所。小木桥路上有个公共厕所。我到公司后就联系物业。”

到公司后，孙露娜给阿圆打电话，想叮嘱她稍后给物业工作人员开门，没想到，阿圆说——

“马桶好了。”

“哪个小宝贝这么能干？”以为是阿圆。

“隔壁邵翰林。”

啥？！

阿圆说，她可不想舒舒服服的居家生活，被上厕所这件小事打扰。捏着鼻子看一眼马桶，阿圆毫不犹豫选择了去敲隔壁邵翰林的房门——小红书给的勇气。小红书上说，是男人就应该揽下家里的所有脏活累活。

邵翰林穿着一件粉红色的睡袍，跟他钢铁直男的青胡茬脸十分违和，但又跟他松弛自在的气质甚相合拍。头发睡得乱七八糟。半睁的眼睛直愣愣看着阿圆。阿圆心快跳一拍，突然没了底气。手忙脚乱先说一句“我姐姐让我找你的”。待会儿被拒绝，丢的自然是姐姐的面子。当然，此等细节，不足与向孙露娜详说。阿圆略过。

重点要说的是，邵翰林看着瘦，看着不好相处，其实很有力气，而且不嫌脏怕累。他戴了两重口罩，双手套上丁腈手套，一口气捅到马桶通。

重重点来了！他气都不带喘的！

“体能真好！”都快听到阿圆的吞口水声了。

“你这感慨，想说什么？”

“想说他作为高效工具人，值得好好维护关系啊。我决定了，晚上请他吃火锅！”

阿圆不给孙露娜半点反驳机会，直接挂断电话。

孙露娜几乎能想象阿圆马上换装，出门，采购火锅食材的样子。

将近中午，孙露娜收到郑硕发来的消息：基地见。

孙露娜锁屏，佯装上厕所，出了办公区，直奔天台。

郑硕已经等在那里。脸色并不乐观。

孙露娜心揪在一起：“魏总什么态度？”

郑硕径直走向秋千。乌云遮住太阳，视线随之暗了一度。秋千上的郑硕似乎连头颅的重量都无力承受，头靠在油漆斑驳的铁链上。

“魏总他总是打马虎眼，不肯正视我的反馈。百般辩解，一个劲地往误会上扯。就差明着说我诬陷他爱徒了。”

孙露娜一屁股蹲坐在一个蓝色的圆桶边缘。铁圆桶边缘破损处勾住了她的裙子，她并不自知。

“怎么会这样！”虽然有阿圆的预判，孙露娜还是感到失望至极。魏总是她心中正义的象征。魏总持逃避态度，她们还能求谁主持正义？

“事后我想想，车彻在魏总眼里是摇钱树，我们不过是摇钱树上可有可无的两片叶子。他怎么可能为了两片叶子而舍弃一棵树呢？是我们太天真了。”

孙露娜望向茫茫的灰色天空。所有的期待都已全军覆没。

绝望中，想起阿圆的话。

“听上去这个所长不是什么好鸟。”

“干脆先发制人，干掉他。”

“造黄谣，抹黑他。公开他针对你这件事，写邮件给他的上司，@越多人知道，你越安全。”

“他要是死不要脸非要开除你，你正好狠狠敲他一笔竹杠。”

阿圆比她清醒。

孙露娜看向郑硕，心里非常犹豫。她，或者郑硕，真的有豁出去的勇气吗？

“我再想想。”孙露娜凄惶道。她必须先有豁出去的勇气，才能向郑硕说出破釜沉舟的办法。

晚上，因为沮丧而破天荒拥有早下班的勇气。过去，她拼命干活，为的是给自己的替代性增加一点门槛。孙露娜累得只差一口气吊着，结果却是摇钱树上可有可无的一片叶子而已。勤能补拙，但勤不一定能致富。信仰崩溃的孙露娜丧着一张麻木的脸，往地铁方向走。都走到地铁站了，又被一个组长一个电话叫了回去。说某个项目今天就要出文本。

孙露娜看着近在眼前的地铁站，纵有不甘，也只能任由无形的绳子牵着她往回走。这天毫无意外加班到深夜，加班结束时已无地铁可乘。

网上约车。

站在马路边上等。

车几乎在下一秒就到。

车上铮亮，虽然看不到车标，但贵气逼人。车盲孙露娜赶紧查看，好确认停在身边的这辆是不是自己网约的。还没来及查看，车窗落下来，车彻的面孔露出来。

“上车。”

困得要死的孙露娜顿无比清醒。她局促地站着，心跳如打鼓。郑硕白天去找魏总，车彻晚上就来找她。心虚的孙露娜脑海里横出“杀人灭口、毁尸灭迹”八个大字。

“放心，我不会像上次那么冲动，把你扔高架上。”车彻提及过去，像是提到好玩的事，自己笑了，“对了，上次你怎么回去的？”车彻见孙露娜站着不动，自己下车，帮孙露娜开车门。

他顺手拉的是副驾驶座位上的车门。一辆车从旁边弯道超车，打来的灯光正好照亮孙露娜的面孔。脸上全是抗拒。

“你还记着我说过我的副驾驶座位从不给心里没有我的女人坐？可你更不能坐在后排，因为，”车彻抓住孙露娜的胳膊，让她逃无可逃，嘴巴凑向孙露娜的耳朵，姿势是暧昧的，语气却冰冷至极，“那显得我像司机。我更不能忍受。”

孙露娜迫不得己，弯身坐进车内。

车彻甩上车门。

不知是否是她敏感，总觉得这关车门声过大，饱含愤怒。

车彻一坐进车内，就猛踩油门。幸而深夜的马路上，车辆有所减少。

“你跟郑硕熟吗？”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车彻的话让孙露娜动也不敢动。她咬唇不语。指望她出卖郑硕，那是不可能的。

毫无征兆的，车彻猛踩刹车，将车刹停在路边。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孙露娜的神经在刹车声中颤抖不已。

车彻胳膊肘压在孙露娜肩头上方的座椅靠背上，扳过她的肩膀，迫使她看着他：“你没有跟她联手背后搞我吧？”

孙露娜的眼泪“唰”地冲出眼眶淌下来。

车彻有一瞬的吃惊。他用拇指摩挲她的泪珠。声音软下来：“那天你从我办公室走之后，我又把你写给我的信捡了回来。它至今还在我电脑包夹层里。每天晚上睡觉前，我都会看一遍。在一遍遍的重读中，仿佛拉长了与你认识的时间。”

孙露娜努力摒着呼吸。他的拇指还是摸索她的脸。她只觉得鸡皮疙瘩起一层。

“你是一个在艰难与不快中长大的女孩，所以你懂事，隐忍，卑微，克制。你知道吗？这些都是我喜欢的品质。比起那些撒娇成性的、傲娇的、自作多情、自以为是的女生，你更讨人喜欢，更适合娶回家当老婆。”

孙露娜泪水更汹涌了。她想的是，拜托，请放过小虾米，不要对着小虾米抒情。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车彻似乎被孙露娜的眼泪迷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