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血雨文香阁(1)
文群涛静静地听着,双唇紧闭,努力抑制着内心的震惊。
甚至是痛苦。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想明白为什么自己一向尊敬的剑圣要杀自己。
可苦思了半天,也没有结果。
文群涛本是洒脱磊落之人,既然想不通,便也不再去想,他盯着袁德思,淡淡说道:“既然如此,出手吧。”
随后他又看向傅锐说道:“他们人多,照顾一下我身后。”
说完,缓缓拔出了腰中的长剑。
对面的袁德思也缓缓伸手握住腰畔剑柄,手指与沾着雨水的剑柄相握的刹那间,身上灰衣无风自动,飘落身周的雨点似乎遇到了一股无形的气障,忽然四下飞溅,如烟如雾。
仓啷一声,长剑出鞘,青芒暴涨,一点寒光如蛇吐信,快如闪电,直袭文群涛。
文群涛洒脱的脸上骤然笼上一层寒霜,一股凛然的肃杀之气自体内发散而出,身周的凄寒冷雨仿佛感受也不堪承受这肃杀之意,摇晃倾斜,仿佛再没有一滴敢打湿他那一袭青衫。
“这就是炁功的妙用吗?”旁边的傅锐瞪大了眼睛,心里赞叹羡慕。
文群涛当然不知道傅锐的心理活动,双足一点,斜斜跃起,轻巧的躲过袁德思的一剑,手中长剑挟带着一股剑气,直刺袁德思的前胸……
袁德思自幼在剑阁深山中学艺,无论剑法剑炁,都是剑圣丁毅亲授的道门之剑……
文群涛的炁功虽然也是丁毅所授,剑法却是学自人间……
道门之剑和人间之剑今日相会在文香阁前……
袁德思的剑无痕无迹,无声无息,无情无识,乃是纯正的道门剑意,就如无情的天地,只有规则,没有一丝一毫对生命的怜悯。
文群涛的剑势却如江河浪涌,前赴后继,绵绵不绝。在空气中虽然依循着笔直的线条前行,可每至尽处,却是可弯可折。而弯折之后的下一剑依旧能笔直刺出,如人行事,偶有委曲求全,依旧遵循本心。
袁德思的剑如同最细的寒风,最微的秋雨,能够渗透世间万物。
文群涛剑却是外圆内方,看似圆滑,实则方正,任你天地无情,只求问心无愧。
双剑在空中交会碰撞了不知道多少次,又似乎一次碰撞都没有发生,可一旁观战的人却被双方无形的剑气逼得逐渐后退,慢慢地已经离开两人三丈开外。
……
徐烈见二人已经交手,将手一举,喊了一声“杀”,一群黑衣人便向傅锐逼去。
傅锐拔刀在手,将身体一抖,把淋的精湿的大氅甩落,露出了内衬的自制皮甲。
他昨天照着文群涛给的小册子练了一天,小有心得,方才看文群涛和袁德思起手的架势,心里好生羡慕,于是也暗暗运气,试图借着这一甩之力,也想像他们一样,将身周雨滴震散。
湿透了的大氅“噗”的一声如同一摊烂泥般掉落在院子的积水中,溅起了半尺高的水花,而落下来的雨水不但没被他弹开,反而瞬间哗哗的浇在身上。
寒意让他瞬间打了个冷战,直接就把他刚运转起来的那点如游丝般惨淡的内力震散,雨水顺着散发滴落,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只落汤鸡。
还没等傅锐感到尴尬,一柄闪着雪亮刀光的长刀已经劈到眼前。
比起炁功,傅锐还是更习惯这种刀刀见血的肉搏。他看着身前的雨地,似乎没有看见马上这即将临头的凶狠一刀,只见他手腕一翻,刀锋化作一道白光,然后……刀光忽敛,消失不见。
他手中那把自制的反曲弯刀,这时候静止在那名扑上来的黑衣人脖颈间,刀锋深深斫进那人颈间大概一半的距离。
刀锋被皮肤骨肉紧紧夹住,血水从皮肉与钢铁细细的结合处涌出,然后迅速被越来越大的夜雨冲洗干净。
傅锐握着刀柄,微微低头看着大雨在院中青石板上溅起的水花,保持着沉膝转腰的姿式。
间不容发之际,又有三人扑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但它不会真的停止。傅锐闪电般一拉左臂,刀锋在那名已死的黑衣人脖颈处带出一道令人牙酸的胫骨磨擦声。
就在这名黑衣人瞪着死不瞑目双眼倒下的过程中,傅锐左手轻巧地夺过他手里的钢刀,右手反曲刀立刻变为反握。
他的右手顺势横向一挥,随着刀身上附着的雨水猛然溅起,刀刃轻轻抹过第二个敌人的咽喉。
傅锐双刀在手,左手刀斜斫,又砍翻左侧袭来的敌人,紧接着身形一转骤然发力,反曲刀划破雨幕,刺入了第四个敌人的胸膛。
甫一照面,四名黑衣人便死在他的刀下,血水从残破身躯上四处喷洒,竟仿佛比雨水还要更加密集。
那边的文群涛和袁德思二人虽然打得生死一线,精彩绝伦,但若论气势,却是被傅锐拿捏的死死的……
可傅锐却有些不敢相信。
他知道自己很快,也很强,却不敢相信自己会变得这么快!这么强!
就在他有些失神的时候,一缕鲜血的甜腥味轻轻钻入了鼻端。
傅锐忽然感到口干舌燥,浑身燥热,他使劲抿了抿嘴唇,舔了舔唇周围的雨水,可仍旧无济于事。
燥热依旧,身体内的水分似乎正在快速流失。
不仅如此,他感觉身体似乎起了某种变化,心跳不断加快,五脏六腑似乎都在翻腾……
傅锐忽然觉得自己很享受这种感觉,一直紧绷的神经开始放松,恐惧与压迫感都不见了,越来越舒服,只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力量,似乎有用不完的气力……
一根根青筋在暴起,一条条血管在偾张,傅锐的双手将刀握的更紧了……
傅锐忽然发出了一声低沉的怒吼,就连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发出这样的声音,随后他不再只求守住文群涛的身后,而是大步向前,挥刀迎向冲上来的大群黑衣人。
一时间犹如虎入狼群,竟然颇有挡者披靡的架势,不断有黑衣人中刀倒地,血花飞溅中,发出一声声惨叫。
文群涛全神贯注与袁德思斗剑,听见旁边惨叫连连,心头一惊,一剑逼退袁德思,转头向傅锐那边看去,等看清了场中的局势,脸上不禁闪过一丝愕然……
袁德思被一剑逼退,也愣了愣,转头看向场中,不由得眉头一皱,面色显出一丝凝重。
徐烈看着傅锐,心中也升起了一丝寒意。那日在潼关他曾与傅锐交手,虽然傅锐用一刀迎风斩砍开了他的甲胄,可他事后回想时,依然认为自己只是输在了轻敌,可此刻见到傅锐战斗的方式,他忽然觉得那天这个年轻人或许是隐藏了实力……
率先冲上来的一众黑衣人被傅锐的气势所震慑,已经不自觉的向后退去。
傅锐杀了一阵,体内烦躁的感觉逐渐消失。此时见把对方逼退,也停止了追击,重新退回文群涛身边,横刀当胸,静观其变。
虽然他感到很奇怪,但此时此刻,却没有时间给他思考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就在这时,院墙上,逐渐出现了数十名张弓搭箭的弓箭手,寒光闪闪的箭簇瞄准了院中。
而百余名黑衣铁甲左手盾牌右手长矛的铁甲军也从正门闯入了院中。
傅锐心里顿时一凉。
在他看来,很显然铁甲军的正规军已经逐渐突破了前面的防守,逐渐聚集到这里。
他刚才虽然先声夺人,但如果面对身披铁甲,进退有序,攻防配合训练有素的正规军,无论对方布阵前压,或是乱箭齐发,自己和文大哥恐怕都要凶多吉少。
傅锐心中不禁长叹了一声。
徐烈眯起了眼,向身后打了个手势。最初冲进院子的那批靖山王府的死士开始逐渐退后,左手皮盾右手长矛的铁甲军迅速填补了上来,排了一个小规模的拒马阵型。
这个拒马阵的目标却是直指傅锐,手持长矛的铁甲军们目光森寒,紧紧盯住傅锐,只等徐烈的命令。
而徐烈的眼神却是有些闪烁,目光游移不定,似乎是在犹豫着什么。
袁德思皱了皱眉,不知道徐烈在等什么,向他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半晌后,徐烈好像是做出了决定,看着傅锐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左手向空中一招。
手持长矛的铁甲盾牌手开始逐渐向傅锐的方向前压。
傅锐深吸了一口气,他在军中多年,深知要破这种拒马阵型的难度,只靠手里这两把刀要想击破铁甲盾牌,实在是凶险异常。
就在这时,与袁德思对峙的文群涛忽然斜斜的踏前一步,挡在傅锐的身前。身上的青衫瞬间鼓胀,看着徐烈冷冷说了一句:
“冲着我来!”
随着声音,手中白芒一闪,长剑夭矫如龙,剑气森然,直刺前方一个盾牌手。
剑身与盾牌甫一接触的刹那被顶成弓状,紧接着一股反弹之力骤然自剑身递出。
“噗”的一声沉闷的声响,如破败革!
剑身穿透皮盾,去势不减,直接刺入了那名盾牌手的左肩。
随着那名盾牌手惨叫倒地,文群涛手腕轻抖,向前劈出数道剑芒开路,身体随着剑芒直接走进了人群之中。
他在雨中脚不停步,潇洒的仗剑前行,每出一剑便有人惨嚎倒地。
“文群涛!你……”徐烈忽然神情大变,手伸到背后,暗暗地向身后打了个手势,那群彪悍的铁甲军开始缓缓后退并悄悄地向两翼包抄,将正面战场留给了第一批闯进院中的靖山王府死士。
凄厉的惨嚎之声响彻文香阁,挥剑破雨,低声嗡鸣,鲜血残肢四处飞舞,身后的傅锐心绪再也难以保持平静,望着宛如杀神附体般的文群涛,一双眼眸中闪出了震惊之色。
傅锐看着在夜雨中嚣张前行的文群涛,看着在他剑下不断倒下的黑衣人,看着周围血花飞溅,他这才知道文群涛的武功有多高,而炁功如果运用到武功上后到底有多强。
洒落地上的鲜血,转眼间就已被雨水冲净,但每个黑衣死士脸上那种畏惧之色,却是无论多大的雨都冲不掉的。从他们眼神中流露出的绝望就已经知道,每个人心里都对文群涛畏惧已极。
忽然间,青芒一闪,袁德思的剑如蛇寻穴,斜斜向文群涛刺来,嘶嘶有声,速度似乎并不太快。
可这一剑的时间却算得分毫不差,正是文群涛再次挥剑的一刹,这一剑刺来的部位更是巧妙绝伦。
而真正可怕的,还不仅是这一剑,而是场中还站着一个蓄势待发的徐烈。
徐烈当然没有放过这个机会
他的手腕一振,白光一闪,宽大厚重的剑身裹挟着一股凶戾的杀气,在雨中切割出一条笔直的通道,通道边缘与雨水摩擦而过,水花飞溅。
傅锐一声惊呼,发足前行,想要救援,可是三个人的动作都太快了,等他赶到只怕已经晚了,他心里不由得升起了一丝绝望的情绪。
直到此刻,文群涛脸上一直保持的平静神情第一次出现了大的变化,他的双眉一挑,目眦尽裂,口中暴喝一声,手腕微微一抖,手中剑嗡的一声振响,将剑身上的雨水血水化作水珠尽数震起,弹振而起的水珠凝聚成一把尖锐的锥形,与长剑一起,直扑袭来的袁德思。
袁德思身在空中,似乎胸有成竹,左掌一拉一引之间,已经将袭来的雨锥带的偏了一偏,右手剑轻轻一颤,灵巧如蛇的剑身在雨锥上轻轻一点,借着反弹的张力,剑上青芒更盛,而且骤然加速,转瞬间已经刺到了文群涛的咽喉。
与此同时,徐烈那一式声势惊人的重剑也已经攻到。
文群涛后力已尽,退无可退,眼见是必死之局。
院中所有的一切,在这瞬间几乎全部停止,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等待着文群涛倒下的那一刻。
徐烈那一剑带着一股尖锐的啸声,如同在雨中的致死乐章,瞬间没入了体内。
厚重的剑刃从左肋刺入,又迅速拔出,飞溅而出的鲜血在院中划出了一道红色弧线。
一声闷哼响起,一条人影如断线的风筝般,重重的摔在积水之中,水花四溅。
场中人影骤分,等到傅锐看清了场内的形势,惊讶的张大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