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鼎炼水势，夏尽秋来
洞庭水君本是异种虎蛟得道，虽无有跟脚，但资质不俗，好歹有了六百年道行，是散修里拔尖的一等。
加之近些年来他察觉到天地间某种桎梏似在消散，甚至暗中食人之时也不再有以往那般心惊胆战之感，便索性收拢妖物，自号水君，搅动数千里洞庭大泽风波。
哪怕那些青衣绿袍的司天监道人，他也伺机吞吃不少，故才没有何种惧意，不过到了此地，他仍收起狷狂性子，老实静立门前，只敢稍微抬眼打量。
这是龙宫洞天中心的一处宫阙，却未有其余地方的恢弘气度，反而只是青石搭建，门户亦是狭隘，与远处白玉宫殿怎么瞧怎么不谐。
可想到内里居住的那位，洞庭水君面上恭敬，心中却是一片火热，只要得了......
“道友，王上已允，请进吧。”
门里走出位俊逸青年，朝着洞庭水君拱手笑道。
“谢过陈相。”
洞庭水君连忙躬身道谢，心中只是冷哼一声，这鬼物方才还瞧不上他，对那蛇妖青眼有加，不曾想那是个居心叵测之辈，将其打成重伤离去。
如此一看，这所谓龙宫宰相不过如此，待他得了真龙精血，道行大进之后，定要让这鬼物好看！
洞庭水君正阴恻恻想到，又走过青石宫阙中几条朴素廊道，到了一间静室内，见到中心一尊碧蓝大鼎，鼎前有个背对他的人影。
这人影并不如何高大威严，反而有些瘦削，披着玄衣纁裳，头上无冠，苍白发丝散落，无甚出奇。
洞庭水君却只觉心中发颤，周身气机都要冻结一般，这是来自血脉最深处的压制，他颤抖跪下，额头贴地勉强恭声道：
“泽虎见过真龙尊上。”
泽虎便是洞庭水君给自己取的名字，他本还想耍些心机，称呼其为父王来着，可真见到这位，却实在不敢有半点唐突。
人影似在休憩，过了许久都未有言语，泽虎身子愈发低矮，都快整个趴在地上之时，才听得对方淡淡开口：
“汝自称水君？”
泽虎心中大惊，无比悔恨此前太过张扬，但此时也只得苦涩道：
“泽虎不曾见过真龙，便自诩有些本事，这才......”
“就当如此。”
听得对方打断自己话语，泽虎惊疑不定，他不明了这位是何意，便状着胆子微微抬头，却恰好同转身过来的人影目光对上。
这位怎会如此......
人影面容苍老到了极致，眼皮耸拉，沟壑丛生，与那些垂老濒死的凡人毫无二样。
泽虎还来不及再低下头，又听得对方继续道：
“龙者，天地至强至尊耳，若无一颗睥睨龙心，便不可成就真龙，汝不错。”
听闻此言，泽虎总算松了口气，心中又不由生出两分窃喜，得了这位夸奖，之后应当无虞了。
“过来吧。”
泽虎站起身，正正走了过去，既然要有什么龙心，他应当表现得坦然些才对。
老者衣袍下伸出干瘦手臂，往泽虎身上拍来，后者站得笔直，还以为对方是要表示亲近一二，他心中连称‘父王’的口气都已想好。
‘嗤’
仿佛是水泡被戳破的声响，洞庭水君泽虎被揉成一颗小丹，好些精纯气机弥漫开去，又立刻回到老者手上。
老者面无表情将其丢入口中，咀嚼两下又吐出一物，那是一片氤氲水气。
“称霸洞庭近百年，便只有这些水势？”
老者眉头微皱，脸上沟壑更为深邃，他指尖轻点，一滴苍黑色血液滴落进入水气，后者顿时翻腾不休，气势暴涨。
“仍是不够啊......”
“陈萼。”
在外静候的陈光蕊进入室内，躬身道：
“臣在。”
这番礼节不算恭敬，但敖苍面上未有不悦，反而瞧到陈光蕊气息萎靡，疑惑问了一句：
“何人可在吾宫中伤到你？”
陈光蕊面上有些无奈，只是叹道：
“回王上，那人持有《玉匣记通书》，臣实在不敌。”
敖苍沉默几息，将那水气弹入陈光蕊魂体之中，后者气息顿时好转大半。
“斩蛟龙的许旌阳？他自身难保，不必多虑。”
陈光蕊只是垂首开口：
“但总归是个变数，王上大计将成，不可不谨慎才是，还有这些珍贵水势，应当全然用来淹没李唐......”
敖苍微微摇头，又道：
“这些妖修无甚大用，便是在‘豫州鼎’里走上一周，也影响不了什么。”
上古先贤禹承天命，划神洲为九州，铸造九鼎，至战国时秦败周，运九鼎回咸阳时‘豫州鼎’落入水中，原是到了敖苍手里。
陈光蕊面上终是有些惶恐，低声道：
“若不用他们，那便只可......”
“除了黄龙，其余都杀了吧。”
听得敖苍话语，陈光蕊讷不能言，许久后才苦涩开口：
“遵王上令。”
陈光蕊恭敬退去，敖苍转过身，掀开豫州鼎，若是有明眼人在此处，可见其内灵脉分明，一一对应唐国水系，正被缓缓抽出某种气机。
敖苍面无表情，却不由自主地摸了摸下颌，他想起了那位始皇帝，竟只以目光便让他屈服。
可惜活到如今的，仍是他真龙敖苍，他环视起这座静室，这是他尚是孱弱水族时寻到的地方，那时算是宝物，可如今远配不上其身份。
“千年暗室，一灯即明。”
“呵......”
......
长安城东北五十里处，水草丛生的泾河旁，有道人影缓缓浮现，他身上灵光浮动，化作位穿着麻布衣衫的高大游侠。
李无吐了口气，三灾变幻之术并非无有代价，他此时心神便有些憔悴，略微揉了揉泥丸，衣袖一挥，好些人影便被甩到岸上，正是龙宫里救下的司天监一众道人。
他们神色恍惚，有些青衣掌勾禁受不住小乾坤术的颠簸，趴在地上呕吐起来。
李无也不管这些，只是走到吕才身旁，渡过春四势真气，见到后者好转，这才问道：
“清平，当日你们怎个栽在黄龙手中，且与我说说。”
可吕才对李无之话恍若未觉，他只是呆呆伸手出去，摊开掌心，粒粒雨滴砸在手上，吕才茫然道：
“雨在变大啊。”
李无皱眉，正欲再问一句，却兀地抬头看天，皎皎玉盘早就落下，此时已是晨光熹微，但并不暖和，反而有些寒意。
夕月节过去，接下来是杀尽万物的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