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三重观我，遍取不平
“修行有成后，我便拜入如今圣上麾下，也是缘由知晓自己天资不足，想走扶龙捷径。”
“而自隋末以来，我观测命相无数，有天生万夫之勇的‘铁齿铜面’，搅动乱世风云的‘鹰视狼顾’，可称算无遗策的‘碧眼银须’。”
“就连‘龙凤虬髯，天日之表’的帝王相也见过......”
李淳风语气停顿，看着李无的目光变得疑惑，
“偏偏还是首次见到李少侠的‘无命无相’。”
无命无相？
李无眉头皱的更深，他不曾钻研过命相之术，但也能感觉此命相的不对劲，不由问了一句：
“何谓无命无相？”
李淳风叹了口气，走到浑天仪旁，以手指轻轻敲击悬空赤道环，发出清脆声音。
“凡生灵者，皆有灵性身命，从有了灵智开始，气机便会互相牵扯纠缠，继而能让我等修士能以手段判断过去，推衍将来，这也是命相之术的由来。”
“但亦有一类生灵为天地所钟，生来气机便要更为玄妙，使得其命相被隐去，不可再被观测。”
“如‘大迹出雷泽，华胥履之，生伏羲’，‘紫气东来，聃诞于楚’......人皇伏羲，道祖老子，据传便是无命无相之人。”
李无一愣，还有这种好事，自己能与这些大能比肩不成？
浑天仪三重铁环开始徐徐启动，其运行轨迹似是暗合某种道韵，李淳风又道：
“可惜自秦之后，无命无相者虽仍有，却没了上古那般神异。”
“汉时张角，开太平道，号大贤良师，可称陆地神仙，却欲一己之力斩去大汉龙气，虽算功成，也落了个身死道消。”
“曹魏阮籍，习剑学文犹有神助，才情之高令时人惊叹，他却奉行老庄之学，行放浪形骸狂士之举，最终仍是郁结而死。”
“此两者均是无命无相之人，李少侠，你可听出哪里不对？”
这是拐弯抹角地说自己不得好死？
李无心中腹诽一句，但其实也大概听明白，便沉声道：
“前者醉心仙道，却死于王朝龙气，后者奉行放诞玄学，却困于时局忧患，两人毕生苦求，都未得到半点。”
浑天仪运行渐快，已是生出灵光，李淳风只感慨道：
“是啊，前者无缘，后者无智，他们有异于常人之处，却也天生失去一物。”
“李少侠，你可知你少的是何物？”
天生就要失去一物？
李无并不怎个当真，自己身体极好，能吃能睡，心态上佳，未有烦心之事......
咦？
要说烦心，丢了辛苦挣来的钱财倒是能算上，莫非自己天生就是个没财运的？
李无神色一呆，就要再次查探袖中的‘小乾坤术’，瞧瞧自己的银子是否还在，但此时李淳风又开口：
“浑天仪妙尽璇玑之正，除却监察大唐，亦可推衍人之命相，李少侠若是还有不解，不若入到内里一试？”
他话音落下，旋转的浑天仪铁环悄然静止，三重之间露出一条空道，能让李无肉身钻进其中。
旁听的魏叔玉早就被两人交谈弄得晕头转向，如今看到监正要让李无入浑天仪内，更是惊讶地张大了嘴。
此尊宝物，寻常司天监道人触碰一下便要被罚，何曾听闻真拿来给人推衍命相？
李无也是略有犹豫，自己的来历的确有些难以道明，若让司天监瞧出个由头，焉知会掀起什么波澜。
但又想到老头子给自己的一物，他叹了口气，还是走向浑天仪，李淳风一番话，真让他提起兴趣，若浑天仪可观自己过去，那自己是否有重新回去的一日？
迈过六合，跨过三辰，步入四游，李无在浑天仪中静立。
李淳风神色平静，坐在浑天仪下的十字罗盘上方，紫袍道服无风自鼓，他已然全力运转真气。
‘喀嚓，喀嚓......’
罗盘运转，三重铁环遮住了李无身影，李淳风两鬓隐有汗迹，合着的眼皮微微颤动。
这尊宝物是他得到前人之法，搜罗日精月华之矿炼成，却不代表他真能轻易驱使，只有在这长安司天监，能发挥扶龙道人全部本事的情形下，他才可勉强推动。
浑天仪中的李无抬头看去，内里的四游仪打出一道灵光，是他在山上修道练剑的光景，草庐农田，老头鸡犬，又很快消散，现出他赶赴长安以来的事迹，
灞河伪神，小鼍龙，蝗道人......
李无心生明了，这是现在的他，亦是‘本我’。
又向外看去，中间的三辰仪灵光缭绕，却渐渐停下运转，显不出任何景象，这是过去的李无，‘自我’不知为何被隐去。
最外层的六合仪却愈转愈疾，一片片光幕被甩出，李无定睛一看，有穿着破落道袍，懒散煮粥的他；有倚躺云端，揉碎白云的他；有穿行雷云之中，奔向庞然大物的他......
这是‘超我’，是李无未定的将来，但还不待李无看得仔细，
‘噗！’
李淳风兀地喷出一口精血，洒落在罗盘之上，道道明黄气机升起，那是其赖以修行的龙气。
“监正！”
魏叔玉惊呼一声，就要上前奉上疗伤丹药。
“不必惊慌，欲窥天机，定然有所代价。”
李淳风摆摆手，衣袍从面前拂过，苍白脸色又平复下来。
李无从浑天仪中走出，不解地问了句：
“李监正，可是推衍出了什么？”
李淳风缓缓起身，思索好一会儿后才道：
“我道行不够，只是得出一句谶言。”
“是何？”
“他乡失路之客，遍取人间不平。”
浑天仪停下运转，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魏叔玉满脸茫然，不懂此是何意。
司天监主殿寂静得可怕，李淳风凤眼低垂，不知在想何事。
李无沉默许久，才洒然一笑，
“安得剑仙床下士，人间遍取不平人。”
“此言不错，李某收下了。”
说罢，他转身离去，连心心念念的酬金也不惦记了，魏叔玉连忙跟在了李无身后。
......
许久之后，李淳风才看向罗盘上自己吐出的血迹，龙气离了他的丹田，消散得极快。
“此人修为虽高，但还算不上仙人。”
有道苍老嗓音在李淳风身侧响起，其身披黑袍，颌下长有山羊胡，是不知何时暗中来到这里的袁天罡。
“以他来做殊死一搏，李淳风，你真的想好了？”
李淳风面上无有波澜，挥袖卷走罗盘上的血迹，走进殿中深处。
“一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