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乌衣女童,安宅老妪
赶赴修华坊前,李无还特地绕路去瞧了眼昭国坊里的崇济寺,内里的确有些光头和尚,不过由于如今李唐崇道,佛寺香火不算鼎盛。
故这些家伙大多身形清瘦,面有菜色,但仍在寺前煮了些稀粥施给百姓。
这几年长安城内粮食紧俏,此举能解好些百姓的燃眉之急,李无虽有点好奇佛家斋饭滋味儿,但也没凑上去,他修行至今,已能辟谷了。
本想再去看看大慈恩寺,毕竟此寺在后世声名可比崇济寺大了不少,但又想起这个年头慈恩寺还没影儿,只好作罢。
一路晃晃荡荡来了修华坊前,李无皮囊不俗,气度坦然,加上一口娴熟的关中官话,倒也没人来盘查他的身份。
这修华坊居长安城东南,长宽六百丈,占地不大,但因属‘安居坊’类,百姓不少,故颇有生气。
顺着那张缉赏令的指引,又来到一条小巷,巷子逼仄,泥土道上零散填了几块青石,时值傍晚,好些屋舍里已然升起炊烟。
李无却有些傻眼,后世的刘禹锡曾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他分明记得就是说的‘乌衣巷’。
想了几息,懊恼地拍了拍头,人凭吊的是金陵秦淮之地,此乌衣非彼乌衣,跟长安有何干系?
唉,还以为捡漏到世家大族的豪宅了,这次真是吃了读过书的苦......
再瞥了眼硬黄纸,无奈地将其塞回袖中,李无走进乌衣巷中,回去换张是不成的,谁知道那玉壶又要开出什么条件。
巷中有好些老人乘凉,轻摇着编蒲扇唠嗑家常,见着李无身形,打量几眼低声道,
“咦,这后生俊哩,像是个读书的。”
“读甚书,这般高大瓷实,还款着刀,一看就是出来闯荡的关中刀客哩。”
“闯荡好啊,闯荡好啊......”
这些低语倒是一句不落的进了李无耳中,还有几位好客些的招呼李无要不要来饮上碗凉茶,李无笑着婉拒。
李无剑鞘朴素,外行人本就难分是剑是刀,加之关中盛产彪悍刀客,虬髯客的事迹更是传遍天下,也不怪他们会有这般猜测。
再往前走了一阵,又见到好些孩童围着个墙角嬉笑拍手,内里似是个年幼女童。
“没爹娘,拾菜忙,清儿八早穿上破衣裳......”
李无不由皱起眉头,这些孩童未必就是心肠怀,或许只是觉得有些乐子,但此举他极为不喜,便上前两步,做出凶恶神情道:
“瓜怂娃子些,一安去!”(小屁孩们滚一边去。)
那些孩童扭头见得李无,撇撇嘴一哄而散,露出墙角下的一个埋头女童。
李无自诩不是什么温和君子,也没有劝慰这个小家伙的意思,瞥了她一眼就要转身离去,却不由脚步一顿,迟疑道:
“刘喜儿?”
女童奇怪抬起头来,见得身前面熟游侠,一时面上呆住,方才忍住的鼻涕眼泪不自觉淌了下来。
‘哧溜’
她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猛吸一下,伸手随意抹了抹,有些惊喜地开口:
“李大哥?你怎个来修华坊了?”
李无笑着蹲下身子,从袖中掏出一张布帛将刘喜儿脸上擦拭干净,这才温声回复:
“我来这里寻宅子住呢,你家在哪儿,我先送你回去。”
至于为何住在长安城东南的刘喜儿为何要跑去西北的修真坊拾菜叶,李无并不想过问太多,毕竟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刘喜儿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站起身走在前面带路,她倒是想跟李无多说上几句,但终究只是有过一面之缘,也不知如何开口。
“李大哥,就是这儿了......”
两人在一间稍显陈旧的院宅前停下,小院不大,院门上布满风吹雨打的痕迹,但收拾得很是整洁,门前石阶亦是一尘不染。
李无心中有些诧异,在长安能有间小宅子,刘喜儿家中应不算潦倒才是,他压下心中疑问,轻轻敲响了门扉。
门后传来一阵摸索声,过了一会儿后院门打开,显出一位杵着竹竿的老妪,头发花白,双眸浑浊无神,显然是有眼疾。
刘喜儿扑进老妪怀里,喊了声‘大母’(奶奶)。
老妪轻轻拍着女童后背,朝着门外方向问了句:
“是有客来了?喜儿,快去沏茶。”
刘喜儿兴冲冲地就要往院里跑去,李无连忙招呼让她停下,
“老人家,不必麻烦了,在下还有事须得走上一遭。”
老妪似是了然,问了一句:
“是奔着那宅子来的吧?”
李无一愣,他还真不知晓对方是如何猜中的。
“乌衣巷鲜有外人,也只有那地方能引你这般年轻后生来此了。”
“那宅子不简单,还是回去吧。”
李无挠挠头,他倒是能瞧出刘喜儿的奶奶练过些把式,毕竟其下丹田黄庭处仍有稀薄精气运转,想来年少时也是位炼精武夫。
但他来都来了,哪儿有空手而归的道理,总不可能今日真去睡桥洞吧,便只好道:
“小子还是想试上一试。”
老妪叹了口气,从怀中取了张符纸递来,道:
“拿着这个,发觉不对快些跑,勿要迟疑。”
李无接过符纸,竟是一张真货‘安宅符’,有些镇压邪祟的作用,不待他道谢,老妪便摇摇头进了院子。
刘喜儿也听明白了李无要去乌衣巷的‘禁地’,此刻欲言又止,只是拉了拉李无的衣袖,将那张手帕讨要过来,准备洗干净了再还给李无。
见得李无身影走远,她终是有些焦急地喊了声:
“李大哥,我家里还有好多烂叶子,记得来吃啊!”
李无心中一乐,只是摆摆手,走进了巷子更深处。
刘喜儿合上院门,捏着手帕,心事重重地走进堂里,见到奶奶坐在椅上闭眼休憩,她不由得低声问道:
“大母,李大哥给我感觉跟淳风观里的那些家伙很像,他应会没事吧?”
老妪似是已然睡着,过了好一阵后才叹道:
“喜儿,你的阿耶(父亲),也是个有本事的啊......”
刘喜儿闻言沉默,看向了堂里的一个神龛,那是她父亲的灵位,灵位上有副满是皲裂的老旧画卷。
画卷上有人剑斩白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