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稚子辩剑,李无斩妖
“看剑!”
说话者年岁约莫八九,嗓音稚嫩,手中木剑却朝前势大力沉地劈了下去。
“啪!”
两柄木剑相撞,发出清脆响声,接下此剑者是位年岁更小的稚童,身形矮小,勉强能够到前者肩膀。
此时他一手紧握剑柄,一手抬着剑身,弓步紧绷,奋力向上迎去,白皙脸上涨得通红。
“十三弟,你的剑术还是差我太多,再去练练吧!”
劈剑者一脸傲然收回木剑,得意说道。
“七哥,不是这样的,剑术灵动,岂能一力遮之?”
被唤作‘十三弟’的稚童轻轻甩动双手,又将木剑好生挂回腰间,对着前者郑重开口。
“什么灵动不灵动的,裴十三,剑是器具,顺手就行!”
七哥撇撇嘴回道,又见到十三弟嘴唇嗫嚅似要继续说教,不由感到有些头疼。
这家伙说起来就没完没了,得找个人来担着。
他迅速环视一圈,周遭大人都去凑祭河神的热闹了,此刻只能见到一颗老柳下箕坐一个脏兮兮的人影。
此人头发杂乱,看不清面容,麻布衣衫灰尘仆仆,似是个落魄游侠。
但其身材高大,腰间还挂着个铁制剑鞘,想来是个懂行的。
七哥眼神一转,心里有了计较,拉着已经开始唠叨的十三弟跑到游侠面前,咳嗽一声说道:
“这位壮士,我与幼弟一向喜辩剑术,常有争论,故想请教壮士有何见解,若能解惑,裴行俭愿赠酒一壶。”
说罢,喋喋不休的十三弟也闭上了嘴,一齐朝这位落魄游侠恭敬拱手,河东裴氏作为名门,哪怕近些年多有猛将,但也向来讲究礼节。
李无叹了口气,他此刻真的累极了。
下了山门,奔波数千里赶赴到这临近长安之地只用了七日,饶是他此世锤炼肉身十余载,又修行有成得了些许神通,但此举也是个体力活。
遑论在观内做牛做马攒的几贯铜钱,因在路上按捺不住馋虫,早就沽酒用尽,已是三日不曾进食,全靠餐风饮露的本事撑着,毕竟贞观初年,物价可不便宜。
但既然有酒喝,那就只好暂且忽悠下这两个小家伙了。
“你等争甚,说来听听。”
李无有气无力地支起头来,懒散开口,对于剑术一道,他自诩还是有两分造诣。
原本只想找个人糊弄十三弟的七哥不由一愣,此人嗓音清冽,如玉玦碰响,面上虽有泥污,却掩盖不住其俊秀容貌。
莫非真碰到有本事的了?
七哥心中一凛,将自己和十三弟的争论全盘托出,倒要看看这家伙有何高见。
“这个嘛,嗯......”
李无沉吟一二,两稚童也不着急,就这般安静等着,年岁小些的裴十三更是一脸希冀,他有种直觉,这位游侠儿一定是位剑道老手。
“你们之所以会有此问,其实是不知晓剑术的五种境界。”
微微摇头,李无脸上满是无奈神色,仿佛是在感叹两个小家伙连这也不知晓。
五种境界?
裴泽与裴十三对视一眼,能见到彼此眼中的错愕之色。
剑术又不是做官,难不成也能分个九品出来?
“敢问阁下,何谓剑术五境?”
过了两息,年岁更小的裴十三反而先开口。
李无轻笑一声,摊平右手,手掌白皙如玉,同身上破落麻衫对比分明。
弯曲大拇指,李无摇头晃脑道:
“第一种呢,我称之为利剑境,讲究‘凌厉刚猛,无坚不摧’,此境的剑客,最擅以剑器之锋利破敌。”
“刺,点,崩,搅,压等各式剑招信手拈来,放在江湖上,已是二流好手,颇为不俗。”
“可惜匠气太重,有剑无意。”
两个小家伙若有所思,这话在理,使剑的可不就是仗着剑器锋锐嘛,否则那些名剑也不会如此受人追捧了,又听得李无继续开口。
“第二种,叫做软剑境,此境就有些说法了,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软剑境,自然也是讲究无常。”
“此境的剑客,不再照着剑谱按图索骥,饶是以一敌百,亦有各种剑招逐个破之。”
“剑器锋利与否,对他们而言已不算关键,毕竟他们剑术通融,可成一流高手呼啸一方,单只靠着一把好剑,如何也成不了这般境界的。”
“可惜虽有巧劲,仍拘泥于一招一式当中,仍是说不得高妙。”
讲到这里,李无语气一顿,看向面前两个稚童,后者已经听得有些呆了,只觉李无之言环环相扣,的确令人信服。
“先生先生,软剑境之后呢?又是哪般境界?”
裴行俭有些焦急,他已然在幻想自己手持利剑以一敌百的场面了,更是迫不及待要往下听,甚至不自觉地口称‘先生’。
李无也不卖关子,弯下第三根手指说道:
“第三境,为重剑境,重剑无锋,大巧不工,此境剑客,每次出剑都带有真意,早已化繁为简,返璞归真。”
“剑不出鞘,就可轻易挫败软剑境的一流高手,此等人物,江湖上往往只闻其名,难见其人了。”
李无感叹一声,面色缅怀,似是想起一位故人。
“然后呢,然后呢,后面是什么境界。”
裴行俭没了之前仪态,觉得心中瘙痒,恨不得李无赶快说到后两种境界。
“后两种境界,我还未见有人练成,说出来也是空谈,便不言了。”
李无淡淡摇头,未顺着裴行俭心思。
“哦。”
裴十三老实应了一声,虽有些失望,但也觉得这样才真实,毕竟‘重剑境’就已超出他对剑术的理解太多。
裴行俭却有些狐疑,他们的师傅可是当世剑术大家,从前朝起便颇具盛名,为何此前不曾听过这般言论?
心里有了疑虑,裴行俭又细致打量眼前青年,欲要猜猜此人来路。
目光扫到其腰间,他双眼一瞪,不由问道:
“先生,你的剑鞘为何是空的?”
旁边的裴十三一愣,也看向李无腰间的铁制剑鞘。
剑鞘朴素未有装饰,上面的漆层还有好些刮蹭痕迹,但这些都不重要,这的确只是个空鞘。
“你说我的剑啊......”
李无取下空鞘,缓缓站起身来,将剑鞘立直握在手中,似在等待某物。
“它正在忙呢。”
嗯?
裴十三眼中满是疑惑,不禁低声发问:
“剑又不是人,有何好忙的呢。”
裴行俭脸上更是微有怒意,什么胡言乱语,亏他方才真将此人视作位剑道高手了。
他正要斥问,好教对方晓得裴氏子弟可不是能随意欺哄的,兀地耳中听到一声若隐若现的清鸣。
‘嗡嗡’
这不是幻觉,就连裴十三也察觉到此声,俩人一齐茫然地抬头向上看去。
只见碧霄下有一道青光浮现,正径直破空飞来,在白云之中分出好长一条天路!
俩个稚童神色一变,他们不知晓那是何物,但也能从其上察觉一股凛然杀意,控制不住地有些颤抖。
“莫怕,那是我的剑。”
李无温声劝慰,又挥动衣袖,俩人就被一道无形气流卷起,飞到他的身后。
他们正被李无的手段震惊得瞠目结舌,又听得对方朝着那天上青光大叫一声:
“快些回来,你要飞过了!”
青光一滞,怒气冲冲地扑向了李无。
“小心!”
裴十三惊呼一声,他不敢想象这堪称仙剑的宝贝落到对方身上会如何。
但其话音还未落下,青光就已经飞入空鞘,只留下一个青色剑柄在外,隐约能见到两个古朴小篆,似是‘灵净’二字。
‘轰!’
又有一巨物从天而降,在几人身前砸出一个深坑。
待到烟尘散去,裴十三定睛一看,只觉目眩神离,险些以为是在做梦。
这分明是一个长逾两丈的巨大鱼头,光是其口中寒光澄澄的利齿,就要比他的手臂还长!
此鱼头不知从多高的天上坠下,竟未有半点损伤,流出的鲜血更是腥臭无比,断口光滑,似是被一剑整个斩去。
而裴行俭更是不堪,一屁股跌倒地上,手脚并用地向后爬去,口中惊惶叫嚷:
“妖怪!妖怪!”
李无哼着小调走上前去,挥挥衣袍,一道灵光浮现,硕大鱼头便陡然消失。
他这才转过身对着二人说道:
“这的确是妖怪,道行有百五十年,近几年冒充河神,食人三十有二,我接了缉赏特地绕路前来。”
“不过这鱼妖已被我枭首,你等也不必惊慌。”
裴行俭更怕了,这是哪儿来的狂徒,怎个连河神说杀就杀了?
裴十三反而面色一变,他有些担忧地问道:
“可是今日醴泉县丞带着县人祭祀的那尊河神?”
“是也。”
“请问仙师,那里可有闹出人命?”
“人命未有,不过我请动宝剑除妖被不少人见到,生了些骚动,应是有人在拥挤之下受了小伤。”
经过一番问答,裴十三这才松了口气,双手合抱胸前,深深弯腰,做了个天揖礼。
“谢过仙师出手,保得一县太平。”
说罢,他又从地上呆若木鸡的七哥怀中掏出一盏黑檀木酒壶,其上镶有好些金线。
“聊以此壶酒,慰仙师除妖壮举。”
李无似笑非笑地接了过来,当即便痛饮一大口,道了声‘好酒’后才有些好奇发问:
“你这小童也算有些胆识,姓名是甚?”
裴十三这时又变得有些木讷,挠了挠头,低声回道:
“我叫裴旻。”
李无动作一顿,旋即好生打量了这稚童几眼,兀地大声笑道:
“你这家伙,日后可称‘剑绝’!”
话音落下,他脚尖轻点,修长身形便如鸿雁一般起落几下远去,直至消失不见。
只有两个稚童呆滞地看着前方一片血迹,那是鱼妖唯一残留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