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被弃之人

濛濛细雨下了大半天，营地内的草地早已变得泥泞不堪。

“啪嗒啪嗒啪嗒…”

又急又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来人带着飞溅的泥水，朝李诺所在的营帐快步走来。

“李诺？你在哪儿？”

说话的人是位年轻女性，声音听上去有些焦急。

“我在这里，马上出来。”

李诺丢下手中的烟头，拿起桌上的浅绿色防水雨衣给自己披上。

两只戴着医用手套的手从门帘外伸进来，将门帘拨开。

“太好了，你在这儿，快来搭把手，又有伤员送过来了。”

来人名叫苏莉，一位大眼睛金发姑娘，面容姣好，红唇饱满，一米七的个头，性格活泼又乐观。

她和“理诺”同一期进入侦察连，但不是士兵，仅是伤兵营的护士。

李诺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和苏莉之间暗生情愫。

但双方都知道，在战场上谈恋爱只会招来悲剧，所以两人很默契地选择避开这一话题。

穿越过来的第一天，李诺便发现了自己与对方之间的暧昧关系。

经过几天观察，确认苏莉各方面条件都不错之后，李诺就默默地接受了对方对自己的态度，继续与对方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

苏莉的爱好是骑马和玩星座占卜小游戏。

尤其是骑马，这是她与生俱来的爱好，而游玩星座占卜小游戏，则更多的是出于对未来的迷茫。

过去一个星期里，每逢空闲的时候，她都会一边和李诺玩占卜游戏，一边抱怨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事。

如果迷雾没有包围帝国，迷雾里也没有出现蜥蜴人这样的异族，她此时肯定在为三年一度的全国马术大赛做准备。

可能正是因为这种爱好和过往的马术训练，苏莉的身材比同龄女性更为高挑，也更为丰腴。

不过，话说回来，抱怨归抱怨。

苏莉虽然对这场战争多有怨气，但一旦工作起来还是十分认真的，远比李诺积极。

她穿着一身束腰雨衣站在营帐外，面容焦虑，朝李诺连连招手：

“快快，李诺，一下子来了太多伤员，我忙不过来了。”

李诺扣好雨披的领子，戴上手套，走向门口，轻叹一声道：

“苏莉，你没收到上面的命令吗？”

“命令？我没有收到什么命令。我只知道我快忙疯了，而你却在帐篷里抽烟。真是潇洒啊，尊敬的医疗巫师。你把活儿全丢给我们真的好吗？”

苏莉一把抓住李诺的右手，拖着他离开营帐，在雨中快速走向营地的另一头。

李诺快走几步，追上对方的步伐，同时侧身让开道路，让担架上的伤员路过。

担架与李诺交错之时，伤员突然抬起鲜血淋漓的手，紧紧地抓住李诺的雨披：

“救救我，救救我，巫师。”

伤员的神情极其恐惧，眼瞳缩得与针刺一般大小，脸色煞白，牙关止不住地打颤。

李诺伸手摸进腰间的口袋，用指尖夹出一支散发清香的玻璃瓶放到伤员的鼻孔前：

“来，吸气，深呼吸。”

“嘶——”

伤员下意识地吸了口气。

从瓶中散发出来的香味涌入他的鼻腔，引发某种反应。

伤员的呼吸变得平稳，瞳孔放大，握住雨披的手也变得无力，从李诺身上滑下来。

李诺掀开伤员身上的防潮布，查看对方腹部的伤口。

入目之处血肉模糊、皮肉翻卷，大肠包小肠，毫无疑问是开放性损伤。

伤口上还残留着大量来自于蜥蜴人的墨绿色毒液。

按照帝国军队的医疗巫师守则，李诺不能在普通士兵身上耗费魔力，而常规的医疗手段则无力回天。

总之，这名伤员没救了。

对方能撑到现在，完全是因为强烈的求生欲望和帝国军队的战斗注射剂。

李诺轻抚伤员的额头，温声低语：

“睡吧，睡一觉就好了…菲尼特，文普莱文。”

前半句话是在安抚伤员，后半句话则是咒语。

[E级魔法·安眠咒发动成功，魔力减少1滴。]

白字浮现在李诺眼前。

同一时间，他的指尖散发微弱白光。

伤员的狰狞神情变得祥和，眼皮缓缓合拢，于三息过后陷入沉睡。

李诺指尖的白芒消失。

他向担架兵微微点头。

两个担架兵脸上挂着雨水，神情麻木，默默地抬着伤员离开。

苏莉用右手食指在自己的左右肩头各点了一下，比划出祈福手势，旋即拉起李诺继续赶路：

“我们暂时没办法把他的遗体送回去，愿他能在此地安息…跟我来，李诺，有人急需你的帮助。”

“谁？”

“六排的雅阁勋爵。你肯定知道他是谁。千万别吝啬你的魔力，我知道那些白色的小水滴来之不易，但现在可不是计较魔力的时候。雅阁勋爵值得你使用医疗魔法。”

李诺微微一怔：

“雅阁勋爵？他也被留在伤兵营里了？”

这话刚问完，李诺立马回过味来。

雅阁勋爵在半个月前带队加入侦察连，说是奉命来支援男爵契科夫·曼科的。

不知道是不是同为贵族的原因，勋爵和男爵之间很不对付，男爵总是会派勋爵去做一些非常危险的任务。

双方的关系如此恶劣，这就不难解释雅阁勋爵为什么会被留下来了。

苏莉不知道李诺心里在想什么。

她回过头，困惑地眨眨眼：

“为什么勋爵不能被留在伤兵营？你抽烟抽糊涂了吗？雅阁勋爵不来这儿，难道去找蜥蜴人打牌不成…”

苏莉看李诺面露思索、脚步迟缓，便没好气地推了对方一把：

“快进去，别发呆。”

李诺被苏莉推着步入一座单人营帐。

雅阁勋爵平躺在病床上，右手插着针头，正在输液。

他约莫50岁的年纪，头发半白，络腮胡脏乱不堪，脸上有数道剑痕，那是年轻时候和人决斗时留下的。

他是侦察连六排的排长，下级军官军衔，符合享受医疗魔法的先决条件。

李诺刚一进入帐篷，雅阁勋爵半眯着的双眼便绽放光彩。

“唔，唔，唔唔…”

雅阁勋爵似乎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他用没扎针的左手比划手势，吸引巫师观察自己的脖子。

李诺走上前，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掀开对方脖子上的衣物。

只见一根又细又长的蜥蜴人指甲，斜着刺入了勋爵的脖子。

这指甲的内部构造与注射器的针头类似，里面暗藏输送毒液的管道。

蜥蜴人一甩手，它们的指甲便会像暗器飞针一样射出，令人防不胜防。

在指甲刺破皮肤的那一刻，毒液便已进入勋爵体内。

与之前那名伤员一样，勋爵能活到现在，完全依赖于求生本能和战斗注射剂。

勋爵身上的麻烦不止于此。

异样的红润出现在他的两腮部位，两条暴露在外的胳膊和手背上也满是暗红色的小点点。

腮红与红色小疙瘩，是过量注射战斗剂的外在表现，而非对草地和蜥蜴人过敏。

当务之急是处理外伤，清除勋爵体内的毒素，以及中和战斗药剂，减缓过量注射带来的不良反应。

蜥蜴人的血清可以被制作为蜥蜴人毒素的解毒剂。

利用静脉输液的方式给药，有20%的统计学概率清除毒素。

而若想百分百挽救勋爵的性命，那就必须让医疗巫师亲自出马。

李诺问：

“他中毒多久了？中毒后，一共注射了多少支战斗药剂？”

苏莉回道：

“中毒至少3个小时了，期间不断地注射药剂，保守估计有10支。”

“10支？难怪会有这么严重的不良反应。我估计要消耗40滴魔力，才能把他从死亡手里夺过来。”

李诺扭头看向蹲在火炉旁的苏莉问道：

“施法材料里包含至少3升蒸馏水。蒸馏器里的水够用吗？”

苏莉仔细看了下刻度线，微微摇头：

“不够，需要再等5分钟。”

“那我先给他处理外伤吧。”

李诺从腰包里取出一个个指头大小的玻璃罐，整齐摆放在桌上。

就当他用小勺从罐子里取出药粉时，他的目光在不经意间从半透明的时空存档上扫过。

李诺猛地一愣，紧接着抬起手，重重地拍了下脑门：

“见鬼，我犯傻了。”

苏莉凑过来问道：

“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忘拿了？你告诉我，我回去帮你拿。”

“不不不，等一等。”李诺按住苏莉的肩头，沉声道：

“先别说话，我在想事。”

都怪苏莉。

她对医护工作的热情感染了李诺，让李诺不自觉地沉浸在拯救伤员的事务当中。

时空存档的有效期只剩下143小时52分钟了！

李诺可不能把所剩无多的魔力和存档的有效期，浪费在救治勋爵上。

一旦回档，他就会经历时空倒流，回到几分钟之前，所有人、所有物也都会变回几分钟前的状态。

想通了这一点，那给勋爵清毒、治疗其他伤员之类的事情就无关紧要了。

再往深里说，什么帝国法律，什么道德约束，这些东西在时空存档的有效期内都是不存在的。

只要一回档，李诺的所作所为和因此产生的所有负面影响，就都会烟消云散。

他可以放心大胆地在存档有效期内尝试各种各样的方法，来找到让自己活下去的机会。

李诺侧头看向病床上的雅阁勋爵。

这一刻，衡量是否救治勋爵的标准，不再是职责和道德感，而是这么做是否有利于自己脱离死境。

“勋爵阁下，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你。你先告诉我答案，然后我才会为你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