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蝙蝠骑士团
人类总有一种错觉，好像光明是永恒的，而黑夜只是暂时的，但其实在浩瀚的宇宙中，黑夜才是永恒的。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一切，也孕育一切。
漆黑的夜幕下，两束铮亮的前照灯光切开了山雾的包围，风驰电掣而过。那是G653号高速列车，它正以每小时280公里的速度前进，沿着轨道在郊外山谷中蜿蜒，犹如一条钢铁的巨蟒。此刻，在列车中段的12号车厢里，伊娃把手肘支在窗沿上，双眸注视窗外，好像陷入了沉思，一座座融于夜色的输电铁塔在她视网膜上飞快晃过。劳伦斯就坐在她身旁，双脚并拢，双臂环抱，表情依旧拘谨。
距离列车从莘恩市出发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半小时，至今安然无事。任务的终点线就在眼前，可伊娃的神经却还是绷得紧紧的，她有一种挥之不去的不安预感，好似有根冰刺在她脊骨上轻轻地来回划过，一遍又一遍。伊娃一直都很相信自己的预感，她的预感已经不知道让她死里逃生了多少回。
生存，对于伊娃而言从来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无论是身为人类时还是变成吸血鬼后，她每天过得都像走在钢丝上，稍有不慎就会死，还会死得很惨，这世上又有多少人能明白这种时刻与死亡相伴的滋味。身为一个杀手，伊娃从没把别人的命当回事，可问题是谁又把她的命当回事？她有时也想问句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她要一直过这种深渊薄冰的日子，为什么偏偏是她要永远藏身在黑暗中苟活。她又不禁想起了奇美拉兵团，想起了团长，她曾经也有伙伴，也有归宿，但后来团长死了，兵团被瓦解了，那燃烧在她心底的一点微光就这样彻底熄灭了。她是侥幸活了下来，可她却再也无法适应重归孤寂的黑暗。
如果未曾见过光芒，就不会厌倦黑暗；如果未曾感受温暖，就不会拒绝寒冷；如果未曾有过归宿，就不会介意一个人的流浪……
所有的旅程都有尽头，伊娃期盼尽头，又害怕尽头。劳伦斯的主子真的会如约实现她的愿望吗？或许等待她的只是一颗射入头颅的子弹。如果这趟旅程的尽头真的是死亡，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毕竟早在三十年前她就该死了。伊娃已经不愿再多想，她受够了，为了摆脱自己的宿命，这次她只能放手一搏。
伊娃抬手摁了下戴在胸前的钥匙，她感觉得到，这把钥匙一直在拒绝她。这两天她多次尝试着往钥匙里注入自己的异能量，想借此与钥匙取得感应联系，但钥匙似乎并不喜欢她，被吸收进去的异能量非常有限。
其实伊娃的预感没错，在距离地表四百多米的夜空中，有架黑色战机已经尾随G653号列车很久了。它就像只展翅滑翔的黑鹰，俯瞰群山，始终锁定着自己的猎物。自伊娃搭乘的飞机在莘恩市着陆的那一刻起，她的一举一动都彻底暴露在光逝组织的监视下。光逝知道她去了伯爵西餐厅，知道她会搭上今晚10点开往圣塔城的G653号列车，也知道还有一帮人护送她前往……而现在，狩猎伊娃的行动已经步入了倒计时。
10、9、8、7、6、5、4……
23:30，当秒针走向这个计划中的时间点，行动就此按下了启动键。夜空中的赫卡忒号迅速降低了飞行高度，与此同时，四架旋翼无人机从战机的底盘同步释放出来，朝着列车疾速俯冲下去。很快，它们就分别停靠在列车首尾的四角，然后通过吸盘与列车牢牢地固定到一起。就在下一秒钟，四束刺眼的红色激光束从无人机的底盘发射出来，刺穿列车的金属外壳，直接物理入侵列车的空调系统。激光束工作完毕后，无人机又伸出细长的输气针管，插入到空调系统的供风管道，就像蚊子在使用刺吸式口器，开始持续往里输送一种无色无味的高效能麻醉性气体。
赫卡忒号跟列车的高度差缩小到不足一百米，两者速度一致，保持相对静止。机舱里的独暝、婴宁、犬牙和Sky四人已经准备就绪，这次的任务计划很简单，就是在高速列车上来一场最为保险的瓮中捉鳖，墨提斯已经提前通过系统入侵取得了列车的控制权，只要任务还没完成，列车就不会停，而为了避免伤及无辜，他们还要在动手前让所有乘客都进入昏睡状态，如果一切按计划进行，他们有把握在三分钟内将伊娃擒获。
半分钟后，车厢里的伊娃突然回过神，双瞳在隐隐颤抖，明显是察觉出了异样。她赶紧扭头向四下观望，只见周围乘客都在不知不觉中萎蔫般地垂下脑袋，瞌上眼眸，好像集体陷入了沉睡，其中就包括劳伦斯。伊娃即刻甩手一巴掌盖在了劳伦斯脸上，一下子就把他给打醒了。劳伦斯捂住印有掌印的脸颊啊啊怪叫，一脸的惊慌失措。而那五个分散着坐在同一节车厢里的吸血鬼护卫也都应声站了起来，看向劳伦斯，他们没有伊娃敏锐，还没搞清楚出了什么状况。很显然，麻醉性气体也没能在他们身上产生效果。
伊娃倏地跳蹲在座位上，瞳孔收缩成一条细线，就像只异常警惕的野猫，她已经切入到激发态。她的异能力是属于改造系的，其实“改造系”这个类别很笼统，所有能让身体构造发生功能性改变的异能力都可以被划入到改造系，不过比较特别的有些高阶的改造系异能者不仅能改造自身身体，还可以通过“异能侵染”改造其他生物。而伊娃既然能让自己的身体合成分泌出各种毒素，那她的身体自然也对很多化学物质都有着非比寻常的敏感度。她鼻腔里的嗅细胞数量是正常人类的百倍，神经中枢可以在一瞬间分析出气体的组成成分。她正在凝神倾听，眼珠逐渐向上移动，捕捉到来自列车顶部的轻微异响……
ACE四人已经用速降绳降落到列车尾上，一个个俯身跪蹲，神情冷峻，狂风在他们耳边呼啸，同时刀锋般割面，轨道两边的山林犹如连绵起伏的幢幢鬼影，正哗啦啦地向后倒退。但听“唰”地一声，犬牙从背后拔下那两把武士刀。为首的独暝打了个队形手势，四人随即弯腰起身，排成纵线，然后敏捷地跃过一节节车厢，向12号车厢进发。独暝已经感应到从列车里散发出来的异能场，伊娃和那几个吸血鬼护卫也行动起来了。
但就在这时，他们耳机里突然响起蓝瞳的声音：“等等，有情况。”
独暝立即向后伸出手臂，摊开掌心，四人都同时刹住了脚步。
“机载雷达探测到一大群飞行物，正从西北方向接近过来，数量估摸有七八十个，而且速度相当快，是不是来者不善……你们自己判断吧。”蓝瞳嘴角一撇，开始操纵战机大幅回升高度。其实蓝瞳还是个很怕麻烦的人，即便是在执行任务期间，像战斗这种事非到万不得已之时并不想掺和，而是更乐意就做些驾驶战机这样的辅助性工作。
ACE四人都没吭声，只是缓缓转过身，朝西北方向的夜空望去，但也只能远远看到一团非常模糊的黑影。一股可怖的压迫感正从那个方向翻涌而来，周围空气的温度骤然间下降了几十度，这是一种不可穿透的冰冷，如同来自地狱深渊的严寒将他们团团包裹住。紧接着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他们脚下的列车外壳竟然结出一层薄冰，并像摊开的水银那样沿着车体迅速蔓延开来，仅仅几秒钟，所有车窗玻璃都爬满了雪白的冰晶，就像在一刹那驶入了无边无际的冰原雪国。
“队长，这是不是——”Sky没把话说下去，因为他看见独暝将食指垂直放在唇边，做出一个保持肃静的手势。在没有搞清楚情况前，独暝还不能让大家轻举妄动，毕竟那群东西有可能只是恰好路过而已，不过这异象已经很明显了，是异能场，这股凛冽刺骨的冰寒是很多异能场叠加起来的效果，里头还蕴含着浓烈的杀机。
婴宁从口鼻里呼出白茫茫的水汽，感觉胸口像是被按上了发条，正一圈圈地拧紧，裸露在冷空气中的肌肤也在隐隐作痛，她一直望着那个方向，眨也不眨，瞳孔此刻已经放大到了极限，从中绽放出猩红的血光……她看见了！
“是蝙蝠！”婴宁一声疾呼，随之而来的是串从天而降的喧嚣，那团疾风般的黑影终于追击过来了，阵势铺天盖地。如果不是自己亲眼所见，婴宁压根不敢相信这世上居然有那么大的蝙蝠，体型几乎跟白垩纪时期的翼龙有得一拼，而且速度快得惊人，竟然能追上时速近300公里的高速列车。这些蝙蝠的翼展足足有五米宽，全身上下都覆盖着精密层叠的黑色铠甲，满是褶皱的面部狰狞丑陋到极致。
蝙蝠群发现了他们，迅速降低飞行高度，一边极力扇动巨大的翼膜，一边咧开长满獠牙的血盆大口朝他们嘶叫，那叫声尖锐得像是用钢锯切割金属的声音，刺得婴宁的鼓膜阵阵发疼，但也仅仅是嘶叫，并未进一步发动攻击，很显然眼下的情况也在它们意料之外。也就是在这个双方刚对上眼的时间空隙，婴宁又注意到了，原来在蝙蝠脊背上还伏着同样铠甲披身的骑士，这些骑士全都戴着铜制的恶鬼面具，双目赤红发亮，头顶上还长有很多类似尖锥的螺纹犄角，他们鹰爪般锋利的双手紧握缰绳，杀气磅礴。
“喂喂，什么情况？只是蝙蝠的话用得着那么激动么？”蓝瞳问。
“不是一般的蝙蝠啊，是群长得超级大的蝙蝠，而且还超级臭！”Sky抬手用上臂捂住鼻子，他嗅到一股刺鼻得令人作呕的腐臭味，心想难道这些蝙蝠都是刚从墓地里爬出来的吗？散发出来的气味比腐尸还难闻。
忽然间，蝙蝠群里响起了几声尖啸，嘹亮得仿佛能撕裂夜空，ACE四人都还没来得及细想，十几只巨型蝙蝠就蜷缩起双翼、咧开大嘴朝他们猛地飞扑过去，像是要在一瞬间把他们撕咬得粉碎。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婴宁下意识地向夜空敞开双掌，释放出半球形的力场防护罩将他们四个彻底覆盖住。伴随着接连不断的闷响，这些蝙蝠如同撞到了铜墙铁壁一般被弹开，但它们旋即又飞回上空，蓄足势后继续嘶叫着撞过来，一波接一波，疯狂而迅猛，这攻势看着就像一群被血腥味刺激得完全丧失理智的狂鲨，在围着防鲨笼不停来回撞击，不把里头的猎物大快朵颐就决不罢休。
半空中，那些没有参与攻击的蝙蝠又迅速分出两支小队，俯冲包抄到列车两侧，直接用身躯将结冰的车窗玻璃撞碎，而车厢里的乘客已经进入深度昏迷状态，全都木头人般地瘫坐在座椅上，没有任何反应。骑士们随即齐刷刷地拔出长剑，翻身从窗口跃入车厢。
“这些刺猬头都啥来路啊？戴那种鬼面具也不知道想吓唬谁，真过时！”Sky对着其中一只扑来的蝙蝠吐舌做了个鬼脸，同时掏出两把大口径的左轮手枪，他一点也不慌张，反倒觉得这次任务好玩起来了。
这时，十几个还在俯瞰着他们的骑士突然举起手里的长弓，弓身上繁复的花纹瞬间激发出诡异的紫光，大量乳白色的水雾环绕在他们周围，只见他们在虚空中拉满弓弦，然后凭空出现的冰箭就魔法般地搭在了弓弦上，并且以电光火石之势弹射出去。这些冰箭在半空中被极速旋转的冰花缠绕着，避开了那些还在肆意冲撞的蝙蝠，精准地射中力场防护罩，但还是无法突破防护罩，只是在防护罩的圆弧形表面接连爆开大片大片粉状的白色冰霜，然后又转瞬即逝。独暝即刻意识到这些骑士应该都是能运用水系异能力的吸血鬼，而那些长弓就是为他们量身定制的异能化武器，可以直接从水汽中凝聚出冰箭。
“队长，该怎么办？我还真没料想到有天我们会被一群特大号的蝙蝠围攻。”婴宁保持着举手站立的姿势，汹涌的异能量在她体内激荡，她的耳廓正逐渐变尖，眼球上布满细密的血丝，颈部肌肤还隐隐浮现出蛛网般交织的静脉血管。
“虽然不知道这伙人是什么来路，但他们的目标很可能也是钥匙，现在摆明是想把我们拖住。”独暝转动了下脖颈，开始通过无线耳麦下达指令，“蓝瞳，你把战机开下来，用火力掩护我们。”
“真有这个必要吗？”蓝瞳拖着一副苍白无力的语调说，“不过就是些长得比较任性的蝙蝠而已，你们加把劲自己解决掉不就行了。”
“少废话，开下来。”独暝说。
“好好好，遵命遵命，谁让你是队长……”
独暝又扭头看向婴宁，说：“婴宁，你下去把钥匙抢到手，上面由我们顶着，至于那个伊娃·哈维兰，能杀则杀，别手软。”
婴宁用力点头，示意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