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的吵架

很多次我们是在进屋关门之后，站在门口把架吵完的。

这是一个诡异的场面，我可以带大家复原一下。某一天我们在街上产生了口角，不是什么原则性问题，但就是某句话说得不太对付，甚至只是风沙眯了眼睛，说话的时候一直皱着眉，让另一个人感到了冒犯，争吵就成了埋在胸口的炸弹，总要等一个时刻把它的引线拉出来。

这个时刻是什么时候呢？我们心照不宣地认为一定是在走入家门之后。关上大门，再从里面反锁上，从物理层面上进入了真正的私人领地，不再是任何一个公共场所，除了家里的几位宠物，本场争吵不能有任何人类观众，这才是我们心中的“安全屋”。

我们共同生活的第一个家里，“安全屋”还算安全。那是一个开间，打开大门两个人就会自然地走到客厅里，不管是甜蜜还是争吵，都会在房子的正中间。而且那房子的隔音做得很好，和隔壁邻居的大门也离得远，种种迹象都表明它的“安全”系数很高，就算有人刚好从大门外路过，也不会听得多么真切。即便如此，但这个家却是我们争吵最少的家，毕竟那时候我们刚刚在一起，还没有熟到可以大大方方争吵的程度。刚刚相爱的几个月，我们之间尚且保持着一种客气。

第二个家，我们租了一个复式。大门打开左手边就可以上到二楼，只需花费一点点爬楼的力气，就可以坦坦荡荡地大吵。但在那个家里为数不多的几次争吵我们都没有来得及上楼，关上房门的那一刻，我们就快步走到客厅，速速地吵了起来。印象中有一次我们吵得很凶，甚至到了要离家出走的地步。他拿着一个双肩包开始往里面塞各种证件的时候，我大哭起来，氛围在此刻终于发生了变化，不再针锋相对，我们两个人都软了下来。

再后来我们搬到了同小区的另一户人家，这也是我们最不安全的“安全屋”。入户门和邻居家挨得很近，同时开门都有可能干扰到对方。回想在这个房子中，我们有过很多次能记得起来的争吵，大大小小，每一次都是站在入门处的餐桌前，两个人眼睛红红的，把憋了一路的苦都一股脑倒出来。

从发生口角的案发地到“安全屋”的这一路，我们两个人通常会把脸憋得通红，甚至眼珠子都比平时要突出个分毫，心里止不住的埋怨往外冒，严重的时候气话都快在身体里沤发酵了，等说出来的时候自然也就发着苦味。可即便如此，我们也不会在公共场合发作出来，这是为了我们心里共同的那份“体面”。

但有一次，平淡无奇的一天，我从外面回来听到隔壁邻居在大吵，关着门，但逐字逐句我都能在门口听到，吓得我赶紧开门进了卧室，脑子里乱成一团，仔细回想我们都在大门口说了什么。这种时刻，人很容易变得懊悔，为自己当时的冲动而不值，但凡再勤快几步呢，挪到卧室里就肯定不会被邻居听到了。我把这份观察分享给他，他和我达成共识，再发生口角的时候应该走到房间的更深处。

可下一次争吵到来的时候，这份共识还是会被我们抛掷脑后。仍然是熟悉的大门口，关上门的瞬间，我们好像空间被法术净化了一般，不顾音量地开始辩论。

有一段时间我也在想，为什么我们有那么多架要吵呢？是因为我们不够合适吗？像两个总是会卡到吱吱响的齿轮？可真当我冷静下来去看待那些引起争执的事情，完全算不上什么大的主题，无非是一句语气不好的表达或是一个皱眉的动作，一个细节就足够我们俩委屈。

我们也试图去问过身边处于长期亲密关系的朋友，有人和我们一样不擅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处事逻辑，也有人天生钝感可以直接忽视那些细节。但不管哪一种，相处的诀窍终归是要两个人同频。比如我们两个人可能做不到不敏感，做不到去忽略相处中的瑕疵，那就争执，坦坦荡荡地争执。

反正相爱的人吵架都有着均摊的委屈。最后无非是再互相道歉互相安慰，或是以抱头痛哭收尾，如同一个固定模板，作为“安全屋”系列的片尾曲。

本场争吵

不能有

任何

人类观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