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守则与梦

一天很快过去。与昨天不同，今天的杜林颇为愉快地往回走。

“你看上去心情不错。”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的兰登神父站在教堂中。他看向杜林，声音温和。

杜林点点头，娴熟地帮神父整理着器具，想着要从哪件事开始说起。

兰登神父却低头看着他，这位巨人眼带笑意地率先开囗：

“晚间祷告的时候，我看见了贝内家的小家伙。”

“他的父亲很是激动，告诉我是你的传教让他的孩子改变了心意。他说他一定要亲自见见你，亲自表达他的谢意。”

杜林干笑两声，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

“这是我应该做的。赞美母神。”

杜林话刚说完，就觉得头顶的视线骤然一变。

“不对。”

兰登神父低头看着他，一向温和的声音都变得严肃了几分：

“神明的尊名只有一个，祂的名字，就是大地母神。任何歪曲，简略，都属于亵渎的行径，绝对不能再犯了。”

“可…大家日常祷告都是这么喊的啊？就像因蒂斯大家平时也会喊赞美太阳一样。”杜林下意识辩解道。

他没想到兰登神父反应会这么大，感觉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

兰登神父的语气坚定，语气又加重了几分：

“那些都是谬误。我们作为神职人员，必须加以纠正。”

“这是非常严重的错误，以后绝对不能再犯了。”

杜林点点头，不想在这件事上继续争辩。他随即转移了话题，讲起在外的种种见闻来。

他讲起贝尔家的孩子利奥.贝尔，讲起在街头遇到的潦倒流浪汉老莫罗。兰登神父听得微垂眼帘，摸了摸杜林的头：

“你做的很好。老莫罗做义工的工资，会由教会来支付，不需要从你的‘经费’中出。”

杜林自然点头应下。他继续往下讲，却避开了在小巷中被隐秘视线注视的事情。

他还不确定那道视线究竟属于何人。但不论那是烈阳教会的追兵，还是魔女家族的人，都不适合现在说出来。

如果告诉神父自己正在被烈阳教会通缉，隶属于官方的兰登神父未必会也未必能庇护自己；而如果暴露出自己是魔女家族成员这个秘密，自己大概率会被这位“守护者”当场劈成两半。

剩余的见闻也没有什么重要的。杜林很快讲完，兰登神父微笑着看着他，声音温和：

“你看，你今天，不是有很多收获吗？”

“继续保持。在奉献的劳动中，感受生命的可贵，丰收的可喜。”

“收获么……”杜林若有所思。

要说他今天最大的收获，不是发展了两名信徒，而是通过一天的“传教”，他初步总结出了一条“教唆者”的职业守则！

这使他的“教唆者”魔药消化了一些！

“教唆不是命令，也不能让人凭空产生新的想法。只能在人们本就有的倾向中，代替他们做出选择！”

杜林若有所思地将总结出的守则告诉兰登神父，想要听听这名资深非凡者的意见。

兰登神父眼镜下的眸光深邃，他点点头，声音温和地更正道：

“不是代替，而是帮助。杜林，你只是在帮助人们做出选择。”

“身为非凡者，蒙受大地母亲的恩赐，我们必须坚守本心，心怀谦逊，绝不能有自己凌驾于普通人之上的想法。”

他背着手，转过身，望着巨大的生命圣徽，语气低沉：

“有些非凡者，觉得自己高他人一等，把普通人当成可以随意操控玩弄的‘低等生物’。这是傲慢的原罪，这是绝对错误的。”

“抱着这样的傲慢去消化魔药，你只会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渐渐被魔药内残留的精神影响，操纵……到了最后，疯狂和失控是唯一的结果。”

杜林若有所思地记下了。他点点头，有些疑惑的问道：

“非凡者……都是蒙受大地母亲恩赐的么？即使是我这种其他序列的非凡者？”

他已经从神父那里学到了不少神秘领域的常识。包括知道大地母神亲赐的序列是“耕种者”。

兰登神父的妻子玛拉就是这条序列的中序列非凡者。据说这条途径的非凡者都是很好的医生，兰登神父的不少医术都是由她传授。

听见杜林的疑问，兰登神父转过身来。这名高大的神父声音平和地说道：

“当然。我们都立于大地之上，都蒙受着祂的恩赐。正是因为祂的仁慈，我们才会在此相遇。”

呃，总觉得这套说辞我在哪里听过……杜林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频频点头。

一天的工作就此结束。晚上，杜林惯常在兰登神父的书桌前学了一晚上高原语，又陪坐在床上的玛拉聊了一会天。

于是时间流逝，夜色加深。到了该睡觉的时候，杜林打着哈欠回到自己的房间，有些昏沉地睡去了。

1356年3月初旬，窗外无月。

……

杜林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在塞米尔城的街头漫无目的地游走。身边人来人往，面目模糊。

恍恍惚惚地，杜林穿过人群。周围似有阵阵呓语，可身边的人群却无一人在开口。

杜林缓缓向前走，迷茫地四顾着，却看不清四周人群的面孔。

他继续向前，突地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杜林连忙走过去，出声问道：

“你在干什么？”

黑发乱糟糟的孩子蹲在道路中央。他低着头，双手不停扒拉着什么：

“在收拾行李。我要离开费因波特，到特里尔去。”

“哦，那好，再见。”杜林点点头，就想要继续往前走。

“你不和我一起走么？”男孩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一起走？”杜林神色迷茫，眼神抽离地喃喃：

“不了吧，宗教裁判所的人不太喜欢我。”

他想要继续往前，手却被身后的人一把拽住。杜林回过头，身后的男孩眼神执着：

“一起离开塞米尔城吧，就现在，如何？”

杜林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却突然愣住了。

他这才看清这男孩的面孔……他根本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利奥.贝尔！这个男孩，根本没有脸庞！

他明明在说话，在注视着自己，却无眼无面，连任何凹陷和凸起都没有。就像戴着一张未雕刻完成的面具，透着死寂一般的古井无波。

一股恶寒从心中泛起，杜林下意识地想要挣脱。

却又有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杜林看过去，四周的人群不知何时已经聚了过来，将杜林团团围住。

他们无眼，却齐齐注视着杜林，他们无口，却有什么在替他们发声。人群的声音和周围的呓语声一同回荡，恢宏重叠，却又让人感觉莫名的熟悉－－

他们齐声说道：

“立刻，离开塞米尔城。”

杜林猛地坐起。他睁开双眼，背后全是冷汗，大口喘着粗气。

已经是清晨了，外面传来集市的喧嚣。太阳的光辉从窗外洒下，将他拖回到这尘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