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表象之下的衰亡
身侧少女裙裾飞扬，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堪称大逆不道的话语，梁邑微微愣神，下意识地侧眸对上那双墨色眼瞳。
交错的视线仿佛在虚空汇于一点。
对视数秒，他脸上的笑意一点点褪去。
青羊宫开宗立派两千余载，素有西南第一仙府之称。
大魏将天下划分为十三州，云水泽所在的江陵州虽是西南三州之一，但从地理位置看，已然是传统意义的江南之地。
单论这一点，青羊宫的影响力早已辐射大魏南方全境，且辖下的镇江、兴元两城赋税尽数收归，这也是其门下弟子普遍眼高于顶的根源。
弱小和无知或许会夜郎自大，但当实力膨胀到一个地步，迎来的只会是更惨烈的灭亡。
天街踏尽公卿骨便是最好的例子，在他看来，高高在上的宗门弟子与前世的世族高门在本质上并无区别。
以武立国的大魏，在阵法和机关一道的造诣几乎达到了这个时代的顶峰，压制灵力运转的圣衍阵，通体由乌金打造的宏伟巨轮，以及论战力同样不弱的武道，都是他亲眼所见所经历过的。
这在大魏内部根本算不上机密，但凡在凡俗中待过几天的普通弟子早已对此见怪不怪，或许感叹一句奇技淫巧就抛之脑后了。
但若身居高位，就决不可能忽略这隐于表象之后的事实，尤其是眼前这位年纪轻轻的化神期修士。
越是深入观察，梁邑便越能感受到那股割裂的怪异感，宗门一面高喊着“非青羊者非人也”，一面设立卫道院提防来自大魏的威胁。
这也印证着他心中的猜想：
就对大魏的态度而言，至少有两派持不同意见的宗门高层在针锋相对。
而站在身侧的这位卫道院首座，恐怕就是鹰派的关键人物。
念及于此，她那番话的目的自然呼之欲出……深吸一口气，梁邑竭力用平稳的声线轻声开口：
“你……你想让我协助你铲除异己？”
云芷默默注视着他，眼眸中闪过一抹欣赏，“准确来说，是挽大厦之将倾。”
“有什么区别么？”梁邑看着那道伫立于山巅的纤弱身影，褪去天真和娇俏，仿佛此刻所见才是她最真实的模样。
一个手段略有些生涩的上位者，以及……
阴谋家。
“为什么是我？”
“你比其他人看得更远。”
闻言，他沉默了一瞬，旋即问道：
“还有其他化神修为的盟友么，与你志同道合的那种。”
“没了。”
“那……化神以下的？”
云芷依旧摇头。
“……”
活脱脱一位光杆司令……
察觉到梁邑面色有些难看，她顿了顿，补充道：“多数长老都在隔岸观火，青羊宫覆灭与否，对他们而言关系不大，化神的实力足以让他们在任何一处宗门获得最高礼遇。”
“所以？”
“化木一派的势力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夸张。”
化木真君，青羊宫当代掌门。
此情此景，梁邑突然很想仰天长啸，与合道真君作对，他怕是嫌自己命太长了。
止住思绪，他不动声色地扫了眼一旁神情认真的少女，忍不住轻叹一声。
不得不承认，这位道子的抱负很远大，但思考问题的方式，似乎有些天真了。眼下的形势，宗门高层中鸽派毫无疑问地占据了上风，她口中的骑墙派长老们可能暂未表态，但倒戈相向只是时间问题。
换句话说，这是一场毫无胜算的对弈。
但话到嘴边，他却顿了顿，忽然提起另一个不相干的话题：
“以青羊宫两千年的底蕴，有必要如此忌惮区区一个凡俗王朝？”
云芷摇头：“大魏……很强，但还没有成长到威胁仙门地位的程度。”
梁邑笑了笑：“那你凭什么如此笃定青羊宫的衰亡？”
话落，
云芷眼中闪过一抹纠结，沉默了许久，语气带着些许迷茫：
“……直觉。”
“……”梁邑有些哑然，摇了摇头，没有在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视线在四周扫过，千屿岛方圆百里的繁华之景尽收眼底，感受着晚风带来的丝丝寒意，他沉吟半晌，轻声开口：
“西舟渡城那时，道子也在场？”
“在的。”
“以你的修为，完全可以阻止那场骚乱。”
听着对方平淡的语气，云芷神情微微怔然，似是完全不理解他这句话的意图。
“不过是几个凡人罢了，很重要么……”
山巅寒风陡然呼啸，她清脆的声音只停留了一瞬便被风声吞没。
衣袍被吹得猎猎作响，梁邑缓缓探出手，感受着禁锢于掌心方寸间的微弱气旋，眼眸微不可察地闪过一丝失望。
对方的态度丝毫没有超出他的预料，在这些高高在上的仙人眼中，凡人与草芥并无差别。
这种想法无可厚非，以前世的道德标准来衡量此间善恶，无疑是种很自大的心态。
真正让他失望的，是对方心中根深蒂固的倨傲，或许这位道子比宗门弟子看得更远，但在本质上，他们是一类人。
怀着这样的心态，她注定无法挽救积重难返的青羊宫。
念及于此，梁邑微微叹了口气：
“重要与否，只在道子一念之间，如今大魏对青羊宫尚有几分敬畏，可若继续放任门下弟子随心所欲，只会白白送给汴京朝野一个对云水泽开刀的机会。”
云芷美眸带着一抹迟疑：“那又如何？以大魏展现的实力，根本伤不到青羊宫的根基……”
“如果不只有大魏呢？”
梁邑抬手打断她的话语，轻声道：
“如果可以，雄踞宁州的琼霞宗，甚至是远在中原的太清道宫应该都不介意下场分一杯羹……不，或许他们早已蛰伏着，只缺一个契机。”
“最简单的例子，你不觉得，淮南侯府的女眷在西舟渡城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么？
倘若大魏皇族在西舟渡身殒，淮南侯振臂高呼一声天下苦青羊宫久矣，你猜其余仙门会不会扛着大旗一拥而上？”
顿了顿，他轻叹一声：“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有时候恰是这种虚无缥缈的民心，真的可以轻易覆灭一个庞大宗门。”
话落，
四下归于平静。
他的话语仿佛一柄重锤落下，云芷眼眸闪烁片刻，声音细若蚊吟：
“我可以改。”
梁邑神色古怪：“什么？”
她咬了咬牙：“你……你说的这些，我都可以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