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搭建精神天梯:新阅读教育论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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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电讯、数字传播时代的阅读

1844年,美国人莫尔斯成功试发第一封电报,人类进入电讯传播时代。随后,美国人贝尔于1876年发明了电话,爱迪生于1877年发明了留声机,法国人马瑞根据中国灯影原理于1882年发明了摄影机,之后,电影、广播、电视相继出现。以广播和电视为主体的电讯传播,不仅彻底突破了时间和空间的限制,使信息传播瞬息万里,而且挣脱了印刷传播中必不可少的物质(书、报、刊)运输(通过人及交通工具把印刷品送到读者手中)的束缚,为信息传播开辟了一条便捷、高效的空中通道。特别是广播、电视,借助卫星的转播实现了无处不在、无时不有的全球性传播。同时,电讯传播也不像书写印刷传播那样是将人推向信息,而是将信息推向人。电讯传播是在没有识字需要的情况下,为人类提供了超越识字障碍,跳入大众传播的一个方法。

1946年,美国埃克特等人研制成功世界第一台电脑主机“埃尼阿克”。接着,苏联于1957年发射了第一颗人造卫星;美国于1969年实现两台电脑对接,又于1980年结成互联网络,人类真正进入数字传播时代,进入一个综合传播的新时代。

数字传播是以新兴的数字媒介为主要载体的传播方式。由科技部牵头制定的《2005中国数字媒体技术发展白皮书》,将数字媒体定义为:“数字化的内容作品,以现代网络为主要传播载体,通过完善的服务体系,分发到终端和用户进行消费的全过程。”[14]数字传播有着传统传播方式不可比拟的优越性。数字传播能将各种数据信息和文字、图片、动画、音乐、语音、电影等等结合起来,具有很强的吸引力和穿透力。

电讯、数字传播主要通过A.哈特所说的“机器媒介系统”(相对于莫纳科所说的影像与互联网阶段),各种数据和文字、图片、动画、音乐、语音、电影等信息的丰富呈现,使得电讯、数字传播时代人们的阅读方式已不再仅仅是单纯的“听”或“阅”,而是“阅”“听”并重。[15]

自从进入了电讯时代以后,现代媒体与纸质阅读之间的矛盾就一直存在。许多人批评,正是电视、电台把人们从传统的书桌上拉走了。[16]进入互联网时代以后,移动终端获取信息的便利化和娱乐化,对纸质阅读形成了新一轮的冲击波。科技的进步,多媒体的出现,为阅读的多样化、便捷化提供了条件。阅读的渠道多了,形式和内容丰富了,从传统的纸质阅读,走向移动终端阅读、听书等各种形式的阅读。但是也出现了阅读的碎片化、浮躁化等新的问题。

关于互联网与阅读的冲突,国内外都有许多不同的看法。1994年斯文·伯克茨在《古腾堡哀歌:电子时代阅读的悲剧》(The Gutenberg Elegies: The Fate of Reading in an Electronic Age)一书中曾经感叹,现在印刷文本的稳固地位已经“被新发明的电路中脉冲的急流取代了”,电子通讯的泛滥冲走了专注反思,剩下的只是匆匆的浏览和摘要。“我看到了阅读性质的深刻改变,从专注有序和投入的文字阅读,到漫无目的地浏览,不断点击和滑动鼠标。”不过,英国社会学家富里迪对此还是抱有一定的乐观态度。他认为,无论互联网对现代社会产生怎样的影响,技术本身其实并不会直接导致社会对于人类文化遗产的疏离,不会直接导致阅读能力的危机和阅读的式微。因为,关于阅读的危机,早在互联网产生之前就已经存在,照相机、电视机、电脑等每一次传播领域的技术革命,总会引发人们对于阅读问题的担忧。[17]人类的每一次技术革命,从形式上来看似乎都会对传统的纸质阅读产生一次新的冲击,但是人类的阅读历程从未停止,人类通过阅读寻求智慧与意义的努力也从未真正停止。我们不能够用传统的价值标准和阅读方式来衡量和规范当代的阅读方式,而每个时代也总会寻找到他们与文化遗产之间紧张关系的解决方案。

事实上,尽管在社会上,在教育界,有许多批评数字阅读的声音,如认为数字阅读往往碎片化、浅表化,只能做到泛泛浏览,不能像纸质书籍一样通过画重点、标注、解释等方式深入挖掘,不利于深度阅读等等。但是,数字阅读由于拥有信息量大、信息形式丰富、方便携带、传播迅速等优点,受到许多读者的钟爱。在海量的信息面前不可能瞬间在纸质书海中实现搜索,但数字化阅读方式完全可以,简单的鼠标滚动即可满足。面对急需的零碎知识或者最新消息,电子化产品以其强大的内存储量为读者提供丰富而及时的信息。

我们正在进入一个从第二代互联网走向元宇宙的第三代互联网时代。

这个时代属于年轻人。他们是这个时代的原住民,我们则是移民而已。所以,当我们在抱怨年轻一代沉溺网络、迷恋手机的时候,我们是否想过,如何让年轻一代在网络上更好地生存与发展呢?

众所周知,人类并不是一开始就有阅读生活的,在人类发展的漫长历程中,大部分时间是没有文字和阅读活动的。人类用了数十万年的时间,才进化到拥有看、说、记的简单能力,而真正拥有文字、拥有复杂的阅读生活,时间则更短。

也就是说,人类“原装”的大脑最初是没有阅读的装置的,人的大脑是随着人们认识世界、改造世界的能力的发展而逐步发展的。

所以,阅读对于人类来说的确也只是一门“新的技术”,“大脑的阅读能力是人类最近才有的创新,我们的大脑起初并不会阅读”。这也同时意味着,随着人类阅读实践的不断深入,阅读载体与阅读方式的不断变化,人的大脑仍然会不断进化。

正如美国学者艾莉森·高普尼克所说,“我们这一代人在童年运用开放和灵活的大脑掌握了阅读技能,而现在出生的这一代将会沉浸在数码世界里,不知不觉地适应它。这一代人才是数码原生代,而我们只能算是数码时代的移民,还带着磕磕绊绊的口音。”[18]因此,正像文字和阅读对我们很久以前的前辈进行大脑的重新“装置”那样,我们正在见证着数码世界对下一代新生儿大脑的重塑。

我们不应该一味批评下一代沉溺在电脑和互联网之中,我们应该为了这一次大脑的“重塑”,减轻过程中的阵痛,提高重塑中的品质。而且,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这些年轻的大脑会变得和我们的不同,就像能够阅读的大脑与无法阅读的大脑具有显著的差异一样”。也许,这个大脑的进化过程,要比从无法阅读的大脑发展到阅读的大脑快速得多。技术变革及其带来的文化、教育的变革,有时会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

对于数码原生代而言,这个世界是属于他们的。我们只是作为“移民”来到了数字化时代,我们其实是来到了他们的星球,我们也必须不断学习,才能够适应属于他们的世界。

时代的发展,取决于两代人之间的对话与传承。一般而言,上一代人总是担心世风日下,担心各种新的东西给下一代造成不良的影响。但是,媒体学者达娜·博伊德用大量时间研究了青少年使用社交媒体的行为后发现,现在的年轻人是用网络和社交媒体,做了上一代人在线下一直做的事情:“建立自己与朋友和同龄人的联系,疏远他们的父母,搞暧昧、聊八卦,还有霸凌、反叛和尝试各种新事物。”本来,年轻人通过离家出走等方式进行他们的社交活动,现在则不需要走出家门,也能够“离家出走”了。

据统计,美国的青少年平均每天发送60条信息,78%的孩子拥有能上网的手机。

中国新闻出版研究院《第十八次全国国民阅读调查报告》显示,2020年有76.7%的成年国民进行过手机阅读,71.5%的成年国民进行过网络在线阅读,27.2%的成年国民在电子阅读器上阅读,21.8%的成年国民使用平板电脑进行数字化阅读。CNNIC第52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截至2023年6月,我国网民人均每周上网时长为29.1个小时,短视频用户规模为10.26亿人,网络文学用户规模达5.28亿人。

调查中的青少年儿童也有类似情况。2020年,我国0至17周岁未成年人数字化阅读方式接触率为72.3%,其中0至8周岁儿童数字化阅读方式接触率为69.1%,9至13周岁少年儿童数字化阅读方式接触率为76.2%,14至17周岁青少年数字化阅读方式接触率为74.3%。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两代人如何共同面对网络阅读问题,就显得特别重要。

我们必须正视这样一个事实:儿童一代是数字原住民,科学发展使数字阅读以网络检索的便捷性、阅读形式的多元性、内容及载体的丰富性、阅读过程的互动性,创造了全新的阅读体验,数字阅读正大步走进儿童的日常生活,并成为儿童生活的一部分。同时,父母对儿童数字阅读的态度更加开放,他们对儿童使用数字设备的抵触情绪已大为减轻。

事实也证明,网络阅读和纸质阅读是并行不悖且相辅相成的。一方面,我们的阅读方式正在快速发生改变,诸如数字阅读、网络阅读在改变着阅读的基本形态,书和非书的界限已经开始模糊不清。另一方面,我们面临着选择的焦虑,无论是纸质出版还是网络出版,其数量的巨大前所未有,海量信息涌入了我们的生活。我们无时无刻不在阅读,却又充满了选择的困惑和焦虑。什么都读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读。这些新的情况既带来了新的挑战,也创造了新的机会。正如宾夕法尼亚的一位媒体素养咨询专家费思·罗高指出的那样:“教授媒介素养并不意味着废弃纸质书,使用电子产品。这并不是一种非此即彼的竞争。毕竟,纸质图书也是一种媒介。我们只要快速地浏览几个网站就能明白,如果一个人不具备针对纸质图书的读写能力,就无法具备针对其他媒介的读写能力。”[19]

所以,在互联网时代,文明的阅读观和阅读方法也需要相应的变化与调整。

首先,应该充分认识阅读的本质。其实,无论时代如何变化,阅读的本质没有变化。阅读的本质是阅读主体与文本的互动,这既是阅读的本质,也是阅读的意义。阅读的成效,阅读的价值都取决于互动的程度,取决于这个互动是否能够启发读者的思维与灵感,帮助他们获得新知、成长心智,也取决于这个互动是否能够激发读者的情感与情操,是否能够触动内心深处的灵魂。历史上那些伟大的著作之所以能够穿越时空,就在于不同时代的阅读主体在与它们相遇的时候,总会被击中、被感动,总会激发创造的灵感,或者产生批评性的思维。阅读的文本如果不能够产生上述的效果,不能够赋予内容以真正的意义,那么,阅读主体与阅读文本之间就没有建立真正的联系,互动也就没有真正地发生。正如阅读社会学家富里迪所说:“阅读的历史总是同寻求意义的活动相关联。而且意义——无论是宗教意义、哲学意义还是科学意义——总是通过提供对真理的洞见来获得自我实现的。阅读一旦丧失其寻求真理的潜能,便会沦为一种平庸的活动。阅读一旦沦为了工具性的技能,它的作用便会局限于对文本的解读和对信息的获取。”[20]所以,如果阅读离开了意义的发现,只是变成了简单的阅读技术或者读写能力,阅读本身也会丧失其魅力。如果在认识阅读的本质这个问题上形成了共识,通过什么媒体阅读,就不是问题的核心了。

其次,要注重培养互联网时代的新读写能力。近年来,关注互联网时代的阅读和写作能力越来越引起专家学者的关注。全美英语教师委员会(National Council of Teachers of English,NCTE)和国际阅读协会(International Reading Association,IRA)2013年发出倡议书,提出“要想全面参与和融入21世纪全球化社会,孩子需要更复杂的读写技巧和能力”。他们认为,在21世纪,成为一个有读写能力的人,意味着需要掌握多种读写技能,意味着要能够理解通过多种形式呈现的信息,能够创造、批判和分析通过多种媒介呈现的文本。学生需要理解视频、数据库或者计算机网络中的信息,也需要更好地了解世界其他地区及其语言和文化。这是经济全球化提出的新的挑战。青少年需要学会通过竞争和合作去创造一个共享的未来。他们把这种技能称为“21世纪读写技能”。康涅狄格大学读写技能教授唐纳德·J.洛伊把它们称之为“新读写技能”,英国谢菲尔德大学文学教授杰基·马什(Jackie Marsh)则使用“技术读写技能”(Technoliteracies)这个合成词为其命名。电子读物和儿童早期教育专家杰里米·布鲁克,更倾向于用“跨媒体读写能力”(Transliteracy)。也有学者提出,未来的读写能力,是与网络生存能力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比如如何使用新媒体工具进行创作和自我表达,如何在数字化世界成为一个负责任的、活跃的参与者,以及懂得如何使用搜索引擎,如何保护密码,远离网络暴力等。[21]也就是说,互联网时代的新读写能力,其实是在把握阅读本质的基础之上,重点发展学生的思维习惯和批判性探究的方法,让他们不管从什么媒介上看到文字和图片,不管这些文字和图片是呈现在纸面上还是屏幕上,都能够从中学到相应的知识。当引导孩子们学会使用各种各样的交流工具时,他们也能够对观点是如何被传播的,书籍是如何被创造出来的,媒介是如何发展起来的等问题有所认识。[22]

再次,加大数字阅读资源的建设。要加快配备数字阅读终端设备。如在学校图书馆配置带墨水屏阅览器的电子阅览室,在走廊等校园公共区域安装触摸阅读一体机设备。推动传统图书馆的数字化管理和数字图书馆(虚拟)有机整合在同一平台上运行,并与部分公共图书馆建立互联互通的信息渠道,提高图书馆的使用率,拓展资源共享的空间。随着时代的发展,数字资源已经从起步阶段的电子书,迭代为以声音为信息传播方式的有声读物,以及融文字、声音、图片、动画、VR、AI等于一体的增强现实技术的数字阅读产品。学校图书馆除了配置纸质图书外,还要添置电子书、电影、音乐、游戏和在线课程等多种品类,筛选高品质的移动终端APP,提供网络导航服务。探索开展“互联网+阅读”的数字化书香校园活动。如通过官网和微信公众号、网络读者群、微博、抖音、快手等新媒体,发起数字阅读活动;组织“云伴读”“云伴学”活动,组织数字故事会、网上诗词大会等,激发数字阅读的兴趣;组织数字阅读达人评比、微信阅读打卡等活动,把数字化阅读与纸质阅读有效地融合起来,帮助师生养成良好的阅读习惯。

最后,要加强新媒体阅读的课程建设。在互联网信息量超大的情况下,需要学校教育提供更多特定的课程,教学生学习搜索、筛选、判断、反思。21世纪伊始,WebQuest(网络探究)课程在欧美各国火爆,它要求学生成立自主探究小组,在网络上搜索相关问题的资料,并通过审辨思维与讨论,判断信息的类型、真伪、价值倾向等,形成自己的报告。同时,需要学校提供适当筛选的有效信息,供学生学习,形成丰富而多元的具有教育背景的信息系统,并随着年龄的增大逐步放开。另外,要推动建立起互联网阅读共同体的伦理规范,教育学生具备网络自我保护能力与抵抗力,让他们远离恐怖、犯罪、网络暴力、诈骗等恶势力。

与网络阅读和纸质阅读关系类似的问题,是人工智能与人类阅读的关系问题。以此审视如何利用人工智能服务人类自身的阅读,许多疑惑也可以迎刃而解。

首先,从根本上来说,人工智能无法替代人类的阅读活动。每个人的精神成长历程,在一定程度上重演了整个人类精神成长的历程。人的智慧、人的思想是无法通过基因遗传的,也无法像机器人一样通过芯片置入。尤其是作为情感熏陶、价值观涵养的阅读,没有个人的深度阅读与思考,是很难做到的。所以,通过阅读,与那些最伟大的思想、最伟大的智慧对话,不仅是个人精神成长的必修课,也是整个社会进步的重要路径。不仅机器无法替代,人自己也无法代替别人进行阅读。

其次,人工智能可以帮助人类更有效地阅读。人工智能虽然无法替代人类的阅读,但是的确可以帮助人类更有效地阅读。如查找资料性质的阅读,未来就可以交给智能机器人去做。机器人还可以帮助人对书籍进行“初读”,了解一本书的基本观点和主要内容,为人们进一步的深入研读提供基础资料。机器人也可以根据自己的“阅读”和对读者阅读口味的了解,对图书进行分类分级,帮助人们寻找最合适的读物,等等。

再如,人工智能可以读书给人听。现在的樊登读书、喜马拉雅等听书平台非常火爆,就是适应了人们业余听书的需要。据第三方数据公司艾瑞咨询的统计,2019年中国网络音频行业市场规模为175.8亿元,用户规模达4.9亿。同时,现在的电脑在模拟人声方面已经可以达到“乱真”的地步,能够“无限接近”真人的声音,甚至连人在朗读时的感情色彩也可以被人工智能“高仿”。阅读者可以选择他最喜欢的偶像为自己朗读。这样的阅读,可以帮助人们在跑步运动或者其他活动时“一心二用”地听书,也可以帮助尚不识字的幼儿进行阅读。

另外,人工智能可以通过虚拟现实等一系列技术,让阅读超越现有纸质媒体的束缚,进入多媒体多感官的领域。阅读时加入全息投影与成像技术,会创造一番全新的阅读体验。现在,许多图书中已经普遍运用二维码技术,以及近年很流行的AR(增强现实)图书,已经实现了多媒体阅读的可能。

总之,无论社会怎样变化,技术如何进步,作为人的精神发育的最直接、最便捷、最有效的手段,阅读永远是必需的,而且是不可能被人工智能取代的。但是,未来的人的阅读,也不可能是传统意义上的人的阅读,从阅读方式到阅读内容,都会发生深刻的变化。未来的人,在很大程度上是一个“人机结合体”,也就是说,未来的学习者,是人脑加人工智能的合体,人们会把简单的、工具性的、检索性的阅读交给智能机器人,会利用各种碎片化的时间让机器人为自己读书,阅读的效率和效果也会进一步提高。人工智能,将会帮助人类智慧阅读、高效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