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君子慎所履
郿县的县衙在光复的次日就被收拾干净,以作为督师堵胤锡暂时的行辕使用。
这位督师性情极其古怪,若是站在县城外相迎,反而还要被数落没有君子之风。
因此二十二日清晨时分,李赤心和高必正还有不少亲随就立侍在县衙门前等候了,而如刘体纯、袁宗第这样的大帅,也在用过饭后站在衙门门口对这位督师翘首以盼。
可是左等右等,等到日头都落了山了,还不见堵胤锡的踪迹,几人倒是犯了嘀咕,总不能这督师老爷还被人抓走了吧?
等到了夜幕垂下,终于看到有行伍高举着督师等排场过来,众人连忙在脸上挤兑出笑容,笑脸将堵胤锡迎下,引入衙门里。
可是这位督师脸上表情却是格外的生气,众人心下犯了嘀咕,也不好造次。
等到堵胤锡落到了正座上,众人也不敢落座,还是李过先开口笑道:“末将恭祝督师旗开得胜,收复郿县,西安近在咫尺,想必休整之后,不日便可攻取了。”
堵胤锡却甩起了脸色:“有什么可喜的!不过小小郿县而已,居然要打了足足七日才能攻下,长此以往,西北三边,何时才能收复?!”
这话一出,身先士卒的袁宗第背过脸去,还是高必正解围:“督师容禀,郿县城池坚固,弟兄们也是将浑身解数用尽了才好不容易打了下来。”
堵胤锡将袖子一挥:“能用尽什么?堆土山、搞夜袭、挖地道、拿炮轰、本督师随便就能说出十几种手段,难道都用过了不成?”
袁宗第将脸转了回来,一脸认真地说着:“督师想得到的寻常手段,职下们都用过了。”
堵胤锡为之一滞,还是执拗说道:“那就是你们心不诚!我们乘着大义讨蛮夷,本就应势如破竹!攻城不利,便是你们生了邪心所致!”
袁宗第继续一脸认真:“敢问督师,什么是生了邪心?”
堵胤锡站起来鼓掌:“问的好啊,我到郿县外才知道,你们居然在围着郿县之前,就找着乡社城外的百姓牵牛打粮、破了城以后更是在城内掳掠百姓!还有多少军士现在抢住进老百姓家中的?”
县衙灯烛辉煌,众人并不作声,堵胤锡继续教训道:“你们这些人,随了老爷我已经快半年了,日日沐浴君子之风,如何还能做出此等卑劣行径?”
说罢,堵胤锡尤不足,踱了数步再次教训道:“在我的军中弄出这般畜生行径,难道不知军法无情吗?!”
县衙不再像是县衙,倒像是私塾。众人似乎像是在私塾中念书的孩童,犯了错等着被先生用戒尺敲打,只是将头垂下不敢言语。过了小一会,刘体纯才解释道:“督师息怒,实在是情非得已。”
堵胤锡眉头一挑:“什么叫情非得已,还请刘将军给本督师解释解释。”
刘体纯说道:“弟兄们的日子,也过得太苦了些,总得解决吃住吧?”
堵胤锡将惊堂木一拍:“胡闹!我何时不曾供给过你们吃食?”
随后又将袖子舒展起来:“老爷我也是两袖清风,哪里会贪你们的钱?”
袁宗第见状,倒是替刘体纯开解:“督师误会了,我等不是这般意思。督师或许不知,如糠麸,在军营中都算遮羞佳肴了,大部分军士只是道边寻着些虫蚁充饥而已...”
堵胤锡又说道:“休得做此无状言语!老爷我自崇祯十年出仕以来,历任已九年了!在湖广一带就有足达七年不发粮饷的兵马,似他们也不敢掳掠百姓。你们既闻君子之言,便应勉力做个君子,如何忍不得?”
众人只好答话:“老爷教训的是。”
堵胤锡这才将语气一松:“朝廷艰难,便是我的标营也在欠饷。这样好了,等着这次北伐将西安攻伐下来,我自然会派饷与你们众人便是。”
总算换得堵胤锡服软,袁宗第连忙继续辩道:“士卒们未必能理会老爷的良苦用心,万一闹将起来,如何是好?”
堵胤锡闻言又气着说道:“胡闹!我的标营怎么就从不闹事?你们诸位大帅,难道约束纪律都做不到吗?再这般言语,小心我请王命出来!”
随后堵胤锡朝着李赤心点名:“李赤心,你来和本督师说说,眼下这些事情,该当如何处理。”
“自然是下不为例,职下这就将军中掳掠男妇的情形严查下去,还百姓一个公道。”
堵胤锡伸手赞誉:“孺子可教,你这般说了,本督师就不和你计较这许多。掳掠来的男妇尽数放回,还有打粮牵牛的情形也一并了解来,要还百姓一个公道。”
众人称是,堵胤锡又开始朝着众人说着许多话,诸如什么‘王道之师’、‘所向披靡’、‘得人心’等等言语,最后还说着:“夫子有言:君子无所。我只今夜在此下榻,日后也不得如此浪费时日,更不要改换什么门匾牌坊了,且等光复了西安,再建幕府便是。”
众人称是,还真没多少怨声载道,离开县衙散去前还说了几句闲话,都对堵胤锡颇为钦佩,督师老爷说的话也确实极对。
又吐槽了几句夫子孟子怎写出如此多和君子相关的话来,倒是弄得人头晕目眩,最后则是对这次犯事的人一阵惋惜了。
没错,类似这种事情,大家心里都和明镜似的,哪里会不知道谁做了多少?
在这次掳掠男妇中最卖力的,是一个叫郝摇旗的小将,只有千余人,居然抓了五六百男妇回来。
见得众人散去,堵胤锡这才收拾起衙门后面的行房,而白日散出去打探消息的幕僚也都回来了,就在行房内相见。
堵胤锡开口问道:“如何?”
幕僚等作答:“似也有不合实情之处,李赤心诸部倒是恪守了军纪,多是下面的营将私下做的。”
堵胤锡满意点头:“说明老爷平日里的训诫,总算是有点用。”
幕僚继续说着:“最为甚者,则是一个叫郝摇旗的小将,牵牛打粮抢劫掳掠男妇无恶不做,偏离奇的是这次攻打郿县反而是此人亲冒矢石出力最多。”
堵胤锡略一思考:“这个叫郝摇旗的,眼下有多少部众?”
幕僚答道:“似乎只是个不起眼的军官,只统率不到千人。”
堵胤锡将双手一拍:“妙啊,那本督师就顺水推舟了。”
幕僚点头,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老公祖的意思是,杀了?”
堵胤锡摆手:“如何能杀了?此人虽是无恶不作,但是仍有进取之心。且将他打五十军棍,让他领会我的厉害后,便能好好收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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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摇旗者,未有名,李自成别部之偏校也。
初为大旗手,临阵枭悍,军中望其摇旗则奋,曰郝摇旗,所向披靡,因以为名。——《后明史列传第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