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世间无限丹青手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故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
深谙此理的湖广巡抚堵胤锡早在七月的时候就在长沙城外设立了湖广巡抚的标营,并取了一个相得益彰的名号,称之为君子营。
既然叫君子营,便又以越王勾践君子六千的典故,也只招募了六千人,分六百人为一营,共十营,更是任命了老将杨国栋为自己的标营主将。
可喜的是堵胤锡之前骨折并不严重,稍加调养之后,很快就可以照常随意奔波。
为了建立起这样一支强军,堵胤锡在公事之余便往返于武昌、长沙之间,更是以《平播全书》还有各位大儒所写的兵书进行操练,甚至连反厌胜这样不世传的秘法,都已经操练过几遍了。
只是来回奔驰之间,这两三个月下来,堵胤锡慢慢发觉,自己这君子营六千余人,似乎和其他什么湖南的兵将,诸如刘承胤、曹志建的部曲也没有太大差别。
真是奇也怪哉,自己这样的君子,又是得道者多助,怎么感觉练出来的兵,丝毫都不能感到能战必胜呢?
正所谓‘君子之事君也,务引其君以当道,志于仁而已’,在堵胤锡练兵的同时,总算也把‘其君’引上正道了。天大的好消息就从朝廷传来,皇上不但许诺了堵胤锡便宜行事之权,甚至还发了十来份盖了玺绶的空札给堵胤锡使用。
得知这般消息的堵胤锡喜不自胜,直接连今天的公务都不准备做了,急忙将一应事务打包给了手下的官吏,然后自顾自回了家,召集了家里的幕僚商议了起来。
在一声声‘老公祖’的谄媚之词中,堵胤锡对这个这个便宜行事之权要如何行事,也有了答案。
翌日,杨国栋就飞马赶到了武昌府,拿出了公文进了城,投到堵胤锡府上。
堵胤锡见了杨国栋也没有多余闲话,直接开门见山:“你挑选五十个机敏的人物,去川、秦等地言于张献忠、李自成等人,就说朝廷专委堵某便宜之权,若是愿意就此归顺,总不失封侯之赏。”
杨国栋茫然问道:“请恕末将直言,闯献都已经僭位称帝,何况川秦都有军民土司在浴血而战。末将窃以为抚台可表如四川曾英、西祁祁廷谏等人官职,先宽慰军民,号令一心,却为何要对闯献二贼行招揽之策?如此这般,恐民心尽失。”
堵胤锡呵斥道:“君子之所为,众人固不识也!时至今日,善战者莫过闯献二贼,得之即可事半功倍。你只管行事去,问得这么多话语做什么!”
杨国栋心里憋屈,也似乎听懂了言下之意,只好领命,结果在府上茶水都讨不到,就要退去,且走了不到十步,又被堵胤锡呼喊道:“回来。”
杨国栋只以为是堵胤锡变了心意,连忙转了回来又下拜道:“堵公还有什么军令?”
堵胤锡思索了一下,又吩咐道:“荆襄处的白旺、孟长庚处,也需差人前去招揽。”
杨国栋呆若木鸡,前方刚打了败仗,也不知道哪来的脸面去招抚啊?!
...
南阳府的学宫前,高杰盯着一个讲书的教授饶有兴致地问道:“在里面说的什么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是你说的吗?”
教授擦了一脸冷汗,谁不知道这个州长官,只能小心翼翼回答:“是至圣先师孔夫子说的,并不是下官所说。”
高杰上下打量了一番这名教授:“那你肯定就是君子了咯?你可知命?”
教授低头,身后有学子叫嚣起来:“教授教书育人,如何担不上君子之称?!”
高杰恶意满满继续问道:“既然如此,那你这个老君子且给老子说说,为什么南阳城外还有这么多寨子?既然知了命,那你就和我说说,这天命到底还在不在大明?”
老教授心里念叨着呜呼哀哉,南阳外为何还有这么多寨子,自己也是想不明白,分明就是住在城内城外更加舒服啊?
而天命是否还在大明,这几年来的遭遇更是让老教授犯了嘀咕,似这般凶神恶煞的父母长官都被差遣了出来,这天命...到底在不在大明,还真是两说啊!
于是老教授继续打起了马虎:“下官略读诗书,只略知自己之命。南阳时事、还有大明非下官可以置喙。”
高杰用手一推,就将老教授掀翻在地:“什么狗屁君子,你这老学究。且不要再胡言乱语、糊弄是非,左右来人,拿下押入大牢去!”
也就是高杰招呼手下的时间,学宫内的学子奋不顾身跑了出来,朝着对老教授动手的兵丁各种拉拽,同时不忘大喊道:“程子有云‘知命者,知有命而信之也。人不知命,则见害必避,见利必趋,何以为君子’?似兵老爷这般,即便能位极人臣,始终不过一小人而已!何敢妄加囹圄于君子邪?!”
高杰听完,眼中如有连绵不绝的气焰在燃烧一般,直接抢过手下兵丁的一簇火把,就要朝这名学子冲去:“竖子,我他妈宰了你!”
李本深终于直接抱着高杰拦道:“舅父舅父,何必和学子过不去呢。”
高杰手捧着一簇火把,恶狠狠看着举止无措的两人,怒气未消吩咐道:“来人!拿下!拿下!”
李本深也是心中恼恨,本来是想从学宫里请几个人出来军前效力的,结果偏偏这时候几个消息接踵而来,直接冲了自己这个爵爷的兴致。
原来朝廷和后金约定一起合兵对付李自成,传令到高杰这里,高杰反而觉得眼下之时局,尚不可合兵一处。
而且河南府已失,不如从陕南收复点州府,推进些许战线,也是极好的。
于是直接委派了战意最昂然的杨明起带了一万人马,又联合了驻扎在郧阳的王光恩还有从终南山而下的孙守法,几队人马一起从荆子口关出师,行道商州城外,却被伏击一场,打得大败。
自己这一万人马,是一等一的精锐;郧阳的王光恩,抵御李自成足达三年,杀伤无数;孙守法又是秦军宿将,明明是强强联合,居然在商州不敌,实在是让高杰气得七窍生烟。
如此一来,就连西安东南侧的门户都一时没有抢占到,只能退回来扼守几个关隘充当南阳的门户;甚至还导致了之前萧氏父子的旧部寨主们也反复了起来,又偷偷裹挟起了百姓。
在这样的局面下,高杰听到了所谓君子知命一语,自然恼怒十分,总觉得是冲着他而去的,便一股脑把火全撒在二人身上。
全然忘了本来是要从学宫中挑选优秀学子来军前效力这一念头了。
等到看得两人都被五花大绑以后,高杰才哼了一声,把火把直接往地上一丢,摆开袖子就大步而去了。
李本深也赶紧亦步亦趋赶紧跟上。
白日间倒是没人敢招惹这位活阎王,其余诸将都借口整顿军营或者给百姓盖房子为由去了城外,只有李本深一人侍候在高杰身边。
不无例外的是南阳昔日的唐王府,现在又成了高杰的兴平伯府,高杰一双大眼对着李本深一双小眼,李本深正可谓是度日如年般才苦苦把白日熬过去。
高杰却坐在椅子上寻思:自己火急火燎就带兵赶到了南阳,又火急火燎命令士卒赶紧去帮老百姓在城外造起了房子,火急火燎把寨子中的老百姓解救出来赶到城外房子内居住,又火急火燎派了大将杨明起尽发精锐去抢占商州。
可是为何百姓不肯在城外居住,甚至逃回了寨中;而自己遵着圣意来学宫内选拔文人,发往军前效力这样的好事,怎么都能遇到这般荒唐事情?
而且这李自成看起来分明就是败亡在旦夕之间了,居然在商州把自己的兵马杀得大败,莫非他不打算守潼关了么?
便是这样的时局,都不肯给自己啃块肉下来不成?
白日间越想越气,到了夜里,高杰却迷茫了起来,鬼使神差之下便带着自己这位侄子就往南阳府的大牢去了。
这倒又把李本深的警觉心提溜了上来,要是自己这舅父真要杀人,自己除了多做阻拦,别的也没什么可以做了。
南阳大牢内倒是跟着高杰进驻时打扫过,也没有那么浓烈的屎尿味。
高杰很快把牢内值勤的牢役都命令出去,随着牢狱内各种此起彼伏的冤枉声,高杰闲庭信步似地走到了关押白日二人的牢前。
一师一徒,自然脸色惊慌,学子总算是知道这位兵老爷是如何人物。
高杰看着二人开口问道:“二位现处牢狱之中,还有什么话语吗?”
二人惊慌了一会,也就平静了下来,老教授兀自叹了口气,不发一语;年轻学子还甚是要强,固执说道:“便是爵爷也不该如此无法无天,总得存几分敬畏之心才是!”
李本深慌忙要去阻拦,生怕高杰再次发怒,没想到高杰却耐心说道:“弟子想请教,何谓知命?”
这话直接把在场的三人都整不会了,好一会,老教授才抬眼道:“皇疏有谓‘人生而有命,受之由天,故不可不知也。’。至圣先师又有云‘君子有三畏,一畏则为天命’,说的便是这般道理了。故程子有谓‘人不知命,则见害必避,见利必趋’。”
时间过去些许,再看着那个学子张口欲言的神情,便是李本深也听明白了,这是在劝高杰不要再肆意行事了。
高杰又岂会不知呢,但是仍旧固执说道:“可是眼下时局,寇金相持,我辈便应效黄雀在后,如若眼下不争,何时再争?何况眼下既打不过闯,又未必敌得过后金,莫非孔夫子的意思,就是要让人认命不成?”
那个弟子居然收拢起表情,抢在老教授之前说道:“高公难道不知道至圣先师的知其不可而为之吗?所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纵然一时不敌,岂会一世不敌?如若高公执意威福自用,将人命视为草芥,且不畏人言,胜负不就是在眼下见了分晓吗?”
高杰点头,看着监牢里燃着的火把,又重重点了一头,过了些许时间,还行了一礼。
不过到底是没有将二人放出牢来,带着李本深就匆匆从牢中踱步出去了。
一夜无眠,等到天色渐亮了,刚刚好也迎到了新任河南巡抚万元吉和监军道卫胤文来南阳上任。
高杰自然一早就在城门处迎接了,不但收敛起了之前的跋扈本性,甚至还询问起了时事。
万元吉叹气:“眼下和议将成,但是京师内诸官全是止不住地在弹劾钱谦益卖国。”
末了还感慨道:“却不知战事辛苦,将帅的难处啊。”
眼下之意,似乎在替高杰说着好话。
高杰却急促问道:“圣上如何?没有被宵小为难吧?”
万元吉摆手:“如何敢妄言君父?不过南京乡野倒是将传言将圣上比作无道昏君了,这也不曾预料。”说完,万元吉叹气。
“不能使抚台回河南府就任,是职下之过。”引着万元吉去官署的路上,高杰突然说道。
万元吉惊讶万分,还替高杰推脱了起来:“兴平伯以身许国,独入河南以振王宇,何必过谦?眼下时局,当是同心竭力,共扶社稷。”
高杰下拜突然说道:“职下有请,万望抚台恩准。”
万元吉只是觉得非常奇怪,根本摸不清高杰肚子里在卖什么药,过了些许时间,才说道:“兴平伯有什么指教?”
高杰说道:“前日牢中有二人因犯了职下忌讳,囚于大牢。职下请将二人发完职下标营效力,以功赎罪。”
这话说得,万元吉更不明白高杰的心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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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校人欺子产专以其方欺之,今胤锡以便宜行事欺世祖,岂非相同?
假敕为间,妄树强援。招降李赤心,自以为不世之功,深相要结,倚以自强。
观胤锡诡谲不正,不得谓之君子也。...
高英吾跋扈飞扬之气,一变而为忠烈,固是千古奇男子。
渡河、援郧二疏,使人读之恸哭,何异诸葛出师二表耶!——文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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