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兴大明,从南京登基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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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金刚菩萨无人识

晓云才散,阳光浅浅地斜照下来,朱松转身轻轻关上了门,和煦的晨曦也随之阻隔在外,屋内顿时阴暗了许多,朱松迅速将自己的身形藏入阴暗的角落。

黑矮男子却不甚在意,连一瞥都懒得投注,仍埋头公文,朱松沉着嗓子开口说道:“你可以用饭了。”

坐在另一头的黑矮男子也没有抬头,只是说着:“知道了,你且先放在那里吧。”

黑矮男子说话声音不大,但是却异常平静,似乎这寺庙间的一切纷扰都和他无关一样。

朱松继续沉着嗓子说话:“我想问你,这庙里的事情,你都知道吗?”

男子还是没有抬头,在奋笔疾书的同时回应着:“略知一二。”

朱松有一点点生气了起来:“我看阁下大小也是个朝廷命官,如此之多的百姓遭官兵迫害,流离失所,只能栖身庙中,难道你就这般无动于衷吗?”

黑矮男子这才抬起头来,快速扫视了一下朱松的装扮,摇了摇头,低头看着公文:“因为错不在此处。”

朱松继续说着:“什么,你的意思,难道不是兴平兵的错?”

黑矮男子终于停下了笔,但是却没有看着朱松,而是将一份公文拿在手上,才说话道:“眼下这般情形,全是朝廷的过错。”

朱松懵了:“这和朝廷有什么关系?”

黑矮男子平静地说着:“佣徒厮役,游食无赖之徒,本就难以指望为国戍土,领出安家月粮,便以此为之生计。朝廷动则欠饷经年,不供粮食,冬日间亦不供棉被、不给薪柴,便是再有忠肝义胆之辈,都失了立足之所。找百姓索求便是再不得已,也要为之了。”

“乃至愈演愈烈,动则以欺凌百姓为乐,和百姓处于水火之间,空有军法约束,却无半点效力。可是论及根本,则是朝廷有负于官兵,兵丁则无负于朝廷。”

“百姓之苦则更甚,自世宗以来,连年摊派三饷,平日里徭役差遣不断,百姓一日价只是苦苦挣扎,早晨巴不到晚。而朝廷所募兵丁却施暴其间,百姓蒙受此无妄之灾,为兵燹所害。其间过错,亦是朝廷有负百姓,百姓无负朝廷。”

“所以我说,错不在此处,与百姓和官兵无关,全是朝廷的过失。”

朱松听完这么一大串内容,沉默了好一会,才继续说道:“那这么说,导致如今这个局面,便应该是由你们这些朝廷官员来承担?”

黑矮男子说完了才继续提笔写字:“必然如此。百姓蒙难,当地官员难辞其咎;军民不和,本地督抚也罪不可赦,而不能消弭矛盾,我自然是罪莫大焉。”

朱松茫然,从阴影处走了出来:“可是,朝廷新立,大事草创,难道就不能互相体谅一下吗?”

黑矮男子摇了摇头:“却不是这样,即便百姓和官兵都体谅了朝廷,那二者之间的矛盾却没有消弭,必然更加仇恨彼此,势如水火。再者,朝廷初立,一切用度都捉襟见肘,必然还是要问百姓继续摊派。民生如此艰难,百姓便更加无所适从,只恐又是一个官逼民...”

说话间,黑矮男子抬头终于看清了朱松的样貌,不但笔掉到了地上,而且平静的语调都戛然而止。

然后黑矮男子下拜:“臣史可法冒犯天颜,请皇上恕罪!”

朱松长叹一声,其实自己对这个黑矮男子是没多少印象的。

因为还没认得脸熟的时候,他就已经离开南京,去往江北了。

但是这般言论,自己又何尝不知道,这人就是江北督师史可法呢?

朱松只是摆手:“史卿请起吧,不在皇城,我便不是皇上,只是普通百姓而已。”

史可法站起身来,问道:“皇上怎么到了这里。”

朱松长叹,只感觉自己脑子里千头万绪,就从自己听说扬州的故事开始,到遇到一位高僧为止,细细地说了起来。

史可法摇头道:“皇上不应对几位阁老存这么大的疑心。”

朱松勉强笑道:“如若不是如此,我也不会知道民间百姓有这么多的苦难。”

史可法沉默了一会,然后说道:“其实陛下所见只是管中窥豹而已。百姓的水深火热,陛下或许还未见全豹。”

朱松更加沉默,说道:“朕不是个好皇帝。”

史可法声音中又出现一丝慌乱:“臣不是这个意思。”

朱松坐了下来,长叹道:“但是朕是这个意思。朕以为只要朕去做了,事情就理应变好,世道就应变清白。只是到头来,似乎什么都没有变化,朕委实不知道这个皇帝应该怎么当。”

...

辰时才到,很快庵外就传来马匹嘶鸣的声音。

一共十来个衣甲精良的骑兵拥簇在了福缘庵的门前,为首的一个外表俊朗的男子跳下马来。

他年纪不算大,阳光撒在他身上,一张极其英俊的脸配合着一身干练衣着,更凸显出其人豪气干云,腰间的刀刀柄上也镶嵌着美玉,也在寓示着来人的地位非凡。

这人下得马来,单手奉在胸前,微微躬身:“大师在庵内么?”

小和尚慌忙答了一个大礼:“高居士,主持在庵内等了许久了。”

“高居士”也就是高杰,吩咐着一干人等在寺庙外不准妄动,他便将刀一横,一只手搭在刀上,大步流星往寺内走去。

在寺庙内的其他居士们当然注意到了这个一个人物。

而这样一个耀武扬威的武人自然是惹得众人纷纷躲闪不及了。

高杰来到正殿上,看着僧德宗一边握着念珠,一边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朝着自己躬身施礼。

高杰于是把放在刀柄上的手抽了回来,双手合十对着僧德宗回礼:“大师,弟子来迟了。”

僧德宗看着高杰孤身一人进来,却是微微笑道:“高居士好大胆,不怕寺内其他居士来找你寻仇么?”

高杰也笑道,将刀抽出一尺:“来便来了,何惧之有。且不说是佛门清净之地,便是真要报仇报冤,也需先问下我手里这口宝刀。”

高杰往里走了两步,看着破败的佛像,朝着僧德宗施礼,终究是问出了此行的问题:“弟子他日得免于祸乎?”

僧德宗转动佛珠,来到高杰身前,问道:“居士为何烦恼?”

高杰说道:“大师知道弟子来历吗?”

僧德宗略一点头:“只知道些许。”

于是高杰介绍了起来:“弟子本是米脂一破落户出身,自幼便见惯了世间不平事。当年大旱,弟子索性拔刀而起,斩尽这些贪官污吏。扰攘数年,发觉所谓的绿林好汉,又何尝不是徒增生灵涂炭,因此又改邪归正从了孙都堂。而后几年来的风风雨雨,弟子实在是参不透自己的机缘,是福是祸,还望大师指点迷津。”

僧德宗笑道:“便如居士腰间这口宝刀,居士自认为宝刀在手,便可天下无敌。可是再锋利的刀,也经不住一直挥舞,终会卷了刃。”

高杰听完又笑道:“无妨,真卷了刃,届时换把刀再砍便是。”

僧德宗躬身,念了两句“善哉善哉”,说着:“居士且随我来。”

二人出了正殿,在一众僧人带领下,走到了那处金碧辉煌的殿内。

二人踏步而入,而殿内烛火通明,便是外面晴空万里,若论光亮,都得逊色三分。

僧德宗看着表情诧异的高杰,笑着问道:“居士现在是作何想法?”

寺庙内通明的灯火,宛如火焰在高杰眼睛里燃烧一般,高杰说着:“若是十数年前我看到此般场景,必将你砍了了事。”

随后转向了僧德宗,那眼睛里的火苗却似乎熄灭了:“可是现在弟子却再无那般想法,反而感到内心踌躇。平心而论,弟子在他人眼中,又何尝不是奢华之辈?”

僧德宗握着念珠,并没有看着高杰,而是朝向一尊菩萨像说着:“居士只是迷茫了。居士嫉恶如仇,自以为可以斩尽天下不平事。可是这十几年下来,居士是米脂那个嫉恶如仇的少年呢?抑或是在不知不觉中成了恃强凌弱的恶鬼呢?”

高杰抬头,毫不避让走到僧德宗身边一处金刚力士的像前:“人活一世,又怎么可能事事皆对?我高杰虽然不敢认自己是什么君子,但所作所为,具是问心无愧,死在我手下的贪官污吏、乡绅流贼,便没有一个是冤枉的。”

僧德宗又说道:“只是高居士这般爱憎分明,手下的军士却能听得你的号令,不妄加害一个好人吗?”

高杰默然,一如眼中被扑灭的火苗。

僧德宗又说道:“居士还愿听贫僧一言吗?”

高杰躬身行礼:“请大师赐教。”

僧德宗说道:“居士于这人世间,便是再锋利不过的一把钢刀。居士爱憎分明,便是石破都不可夺其坚,的确是天下难得的奇男子。”

然后话锋一转又说道:“只是居士,如在故孙都堂帐下,便是能让流贼闻风丧胆的一把利刃。而居士如今封了侯,自行挥舞起来的时候,又怎么敢说没有误伤过一名无辜百姓呢?”

高杰说道:“请大师为弟子指点迷津。”

僧德宗念了两句“善哉”,随后说道:“高居士你起于扰攘,为大将、封通侯,此皆不足为居士所重。此间有一圣人,我佛谓之菩萨,居士率众从之,可谓得其所归也。”

聪慧如高杰怎么会不知道这个所谓的“圣人”是谁呢?他立刻打断道:“大师所言,自然妥帖。只是那史可法只不过是个手无寸铁又不分对错的酸腐文官,怎么配称得上是菩萨?”

讥讽完后,高杰居然叹了一口气,自嘲般说道:“而且似弟子这般罪孽深重之人,又怎么能寻得到所归。”

僧德宗走到高杰的身侧,说道:“居士可知道《水浒传》里的鲁达?”

高杰点头说道:“怎会不认得!天地间一等一的好男子,我自听评书时至今都是佩服的很。”

僧德宗说着:“可是便如鲁达,也是只爱杀人放火,依居士所言,鲁达又何尝不是罪孽多端之人呢?”

高杰再次沉默。

僧德宗抬头望着金刚佛像说道:“而便是这般男子,最后机缘来了,也在六和寺坐化,受封一代禅师。”

高杰突然往前逼近两步,追问道:“可有和弟子来历相似的人吗?”

僧德宗稍微慌乱,脑中突然蹦出个人名来:“唐安西节度使郭昕,独守安西数十年,虽是杀人累累,但也被悟空法师盛赞过。”说到这里,僧德宗顿感失言。

因为郭昕到底是在安西殉了国,万一再说下去,倒是不妙。

于是僧德宗双手合十,朝着高杰行礼:“一切因缘,只在居士一念之间。徒问老僧无为也。”

随后僧德宗慢悠悠往殿外走去,留下高杰一人在殿内深思。

远处传来了僧德宗的话语:“石霜虽有杀人刀,但无活人剑。杀人还是活人,其实都在施主一念之间,徒问老僧无为也。”

高杰沉默不语,看着眼前的那尊面目可憎的金刚力士,和自己印象中的鲁智深模样,却好像重叠了了起来。

殿内灯火通明,高杰的眼睛中似乎又有火焰燃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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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杰,米脂人。与李自成同邑,同起为盗。

崇祯八年八月来归,隶贺人龙麾下。

崇祯十五年,人龙以罪诛,命杰为实授游击。

十月,陕西总督孙传庭至南阳,以杰为先锋,大战败贼,追奔六十里。后军左勷望见贼,怖而先奔,众军皆奔,遂大溃,杰所亡失独少。

十六年进副总兵,九月从传庭克宝丰,复郏县。时官军乘胜深入,乏食,陷伏中。军遂大奔,死者数万。杰随传庭转入潼关。

十一月,自成攻关,传庭被杀。杰北走延安,东走宜川,河冰适合,遂渡,入蒲津以守。

十七年进杰总兵,三月北京陷,杰遂自怀庆渡河而南,马士英迎于徐州。

世祖封杰兴平伯,列于四镇,辖徐、泗十四州县,驻泗州,经理开归。

甲马器械,极一时之选,而未即赴镇,固欲驻扬州。——《后明史.列传卷八十三忠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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