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救赎日
夜里8点，克拉伦斯仰面瘫在自己的床上，连动弹一下都不想。
尽管调查员对体魄方面有一定的要求，甚至要求学一门近身搏斗课，可对于出门大多数乘坐马车的他来说，这一整天推车的劳累还是让他觉得疲惫不堪。
对面床上，狄尔斯正借着烛光翻阅着从教堂内部借来的书籍，气定神闲，一点也不像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精神状态。
总是如此精神的狄尔斯啊，你总是莫名让我燃起不能就此服输的竞争欲啊。
缓解疲劳后的克拉伦斯，翻过身来，侧躺着面向狄尔斯，原想找他聊会儿天，忽然听见教堂外面传来一阵略显熟悉的声音。
他立刻来了精神，从床上爬起来靠着门边，仔细聆听。
外面除了本堂神甫的声音，还有另外一道声音，艾伯特·罗瓦里！
这个喂不饱的野人怎么会在这个时间点来到教堂？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克拉伦斯扒开门缝一角，等了几分钟，就看见艾伯特跟着本堂神甫一起走进祈祷大厅，两人之间的交谈似乎意外的和谐？
克拉伦斯原想招呼狄尔斯一起来观察，刚回头，狄尔斯已经出现在他身后，正高他一个身位透过门缝观察。
隐约听见本堂神甫询问道：“艾伯特先生，您这一路的旅途应该十分艰苦吧？”
“如我这样愚昧的生灵，只有历经一次次磨难，才能在方寸微渺间得见奇迹降临。”这是艾伯特的回答。
“确实是这样啊！可惜大多数人都无法明白，苦难才是真正的奇迹！”
“他们只是错误认为苦难是引来痛苦的根源，却不知道，真正造就痛苦的源头是那一颗容易被外界影响、不甚坚定的心灵。”
“说得太好了！这样的道理实在应该让更多人明白啊！”
克拉伦斯瞥见了本堂神甫脸上那推崇备至、相见恨晚的表情。
不过这一番话确实说得很不错，尤其是对于奇迹教会的虔诚信徒来说。
奇迹在苦难中诞生，这是他们最根本的教义。
“艾伯特先生，您一路不辞辛劳特意为了明天的救赎日而来，在完成这件事之后，还有什么安排吗？”
“我想在这里多待上一段时间，就是怕麻烦您了。”
“这同样是我所期望的事情啊！”本堂神甫声音一下子充满喜悦，“我还有很多想法跟问题想跟您探讨。”
“您先听我说完，因为个人体质的原因，我的食量有点大，远超过一般人正常的食量。”
听到这一句，克拉伦斯立马回过味来。
艾伯特·罗瓦里这哪里是突然变聪明了，这分明是因为今天奇迹教堂免费发放食物的行为，才想将这座奇迹教堂当成自己的免费食堂！
亵渎啊！
因为食物而忽悠一位本堂神甫，随口胡诌信仰，实在是太亵渎了！
狄尔斯也想明白这一点，身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可以选择不信仰奇迹教会的圣父圣母，但绝对不可以亵渎祂们的信仰！
疯狂的信徒们足以用爪子与牙齿撕碎所有敢于亵渎他们信仰的存在！
“每一座教堂都是敞开的恩赐大门，任何一位苦难者都可以来到这里遮风挡雨，享受庇护。”
本堂神甫大方接纳艾伯特的临时居住请求。
两人又闲聊一会儿，就朝着这个方向走来，克拉伦斯连忙将房门轻轻关上，避免被发现。
在床上待了一会儿，狄尔斯与克拉伦斯就听见隔壁房门被打开的声音以及艾伯特跟本堂神甫的交谈声。
显然，艾伯特的居所被本堂神甫安排在他们的隔壁房间。
狄尔斯与克拉伦斯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一切是否太凑巧了？
两人原想着等本堂神甫离开，就溜到隔壁找艾伯特叙旧，可本堂神甫应该是真喜欢跟艾伯特交流，聊了近两个小时，也让他们两人听了两个小时的墙角。
忽悠，真能忽悠！
听着隔壁艾伯特侃侃而谈，信口说来的苦难与奇迹的见解，克拉伦斯心中只有这一个想法。
天才啊，他真应该去当一位布道的传教士啊。
狄尔斯心中则是有着不同的想法。
本堂神甫离开后，他们又静等一会儿，待教堂内一切过于平静，他们才敲响隔壁艾伯特的房门
虚掩的房门，克拉伦斯一推就打开了。
被银制蜡烛台照亮的房间里面，艾伯特正吃着一份本堂神甫特意准备的食物，一整条白面包搭配自酿的果酒。
“……”
克拉伦斯沉默了会儿，狄尔斯则是笑着坐在艾伯特床边的一角，压低声音，笑着说道：“艾伯特先生，原來您还是奇迹教会的虔诚信徒啊。”
“我并不是什么信徒。”艾伯特摇着头解释一句。
“那你刚才还跟本堂神甫聊得那么开心？”克拉伦斯接过话，“而且你对奇迹教会的教义与历史典故明显了解得很透彻。”
“那些都是教会门口发放的小册子上面记载的内容。”
克拉伦斯明显被艾伯特这个回答吓到，语气不甘问道：“只是这样？”
“还有，”艾伯特咽下嘴里面的面包，抬起头想了想道：“今天我在排队的时候，周围的人都在聊这方面的内容，他们所了解的苦难比本堂神甫深刻太多。”
“……”
克拉伦斯神色古怪，没有再追着询问什么。
“艾伯特先生，这真是精彩的言论啊！”狄尔斯神情激动，“如果不是担心打扰其他人，我真的很想为您刚才那一番话鼓掌喝彩。
不知道该有多少教会神职人员应该为您刚才那一番话感到羞愧！”
“他们为什么要因为这样一番话而羞愧？真正应该羞愧的不应该是那些对苦难视而不见的人吗？”艾伯特语气停顿一下，“比如这个王国的国王，他才是造就这里许多人苦难的源头吧？”
“……”
克拉伦斯脸上露出羞愧的神情，狄尔斯脸上激动的神色渐渐褪去，用一种复杂的语气询问：“艾伯特先生，您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
“哦，他们除了谈及苦难与奇迹的信仰话题以外，最喜欢说的话就是：造就整个王国苦难的愚蠢国王啊，怎么还不下地狱啊。”
“……”狄尔斯沉默了会儿，尴尬开口：“好吧，这里面其实还有很多其他因素……呃，我们还是不要讨论这个话题了。”
艾伯特没有再说话，安静将一整条白面包吃完，然后又喝完本堂神甫送来的自酿果酒。
“夜深了，回去吧。”情绪明显低落的克拉伦斯显然已经失去继续交谈的兴致。
……
清晨，狄尔斯与克拉伦斯依旧是被教堂内由本堂神甫领诵的诵经声所吵醒，他们习惯性闭起眼睛认真聆听。
见鬼了！
克拉伦斯一闭眼就听到艾伯特那明显比旁人突出的声音，原本平和的心境一瞬间就被打破。
依旧还闭眼的狄尔斯继续聆听一会儿，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倒不是艾伯特的声音有多么破坏整个诵经声的和谐，相反，艾伯特的诵经声不仅融入本堂神甫的节奏里面，还依旧保留着自己的特色。
只是出于对艾伯特的深刻了解，让他明白，艾伯特大清晨之所以能这么卖力诵经，一定离不开今天丰盛早餐的诱惑。
每每想到这里，就无法再继续维持宁静的心态。
就好比于在一场庄重严肃的会议中，自己所熟悉的朋友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用一种刻意伪装出来的严肃老成的口吻说着与日常行为不符的话语，总是容易让人不可避免想要发笑。
6月6日，是奇迹教会一年一次的救赎日，教堂内各方面的规格都远超平日，一些由纯手工精雕细琢的各类黄金装饰品，加上虔诚信徒们献上的各种黄金物件儿，将整座教堂点缀得金碧交辉。
相比于塔克镇还依旧贫穷落后的整体面貌，这座奇迹教堂确实称得上是奇迹之地，光明之所。
整个救赎日的流程总共分成三个部分：圣道礼仪、圣祭礼仪、礼成式。
这是在漫长岁月中一点点增删改进而成。
身为这座奇迹教堂的负责人，本堂神甫今日的装扮格外隆重。
他在结束清晨祝祷诵经后，就一直待在更衣室里面，由两位修女两位修士为他盛装打扮。
穿上用金线点缀的长白衣，佩戴领带，再穿上大而圆的祭披，背部胸前用黄金线绣着象征圣父赐予救赎的黄金圣杯。
据说黄金圣杯里面盛满了救赎之泪，每一滴救赎之泪都能降下一场救赎，永不枯竭，永不磨灭。
咣当！
教堂从昨夜就已经紧闭的大门缓缓打开，本堂神甫穿着专属于他的祭服走在最前面，教堂内的修女与修士两手分持黄金圣杯与《圣父·新言》分两对排列跟在他的身后。
正对教堂大门的主干街道两侧跪伏着一层又一层的虔诚信徒。
狄尔斯与克拉伦斯待在教堂里面没有出来，他们毕竟不是奇迹教会的信徒，而且还需要负责帮忙厨房那边的工作。
只是他们此刻望向本堂神甫所在方向的目光里满是惊讶，因为艾伯特不知何时竟然站在本堂神甫身后的第一梯队位置，还穿上长白袍。
哪怕他们对奇迹教会内部的事情不甚清楚，可也知道每一次举行这类大型仪式，能够站在如本堂神甫这样负责人的身后第一梯队位置有多么困难与重要。
贝斯特市举办救赎日时，站在第一梯队的人是整座贝斯特市最有权势的大贵族，在王城那边，每次救赎日来临，站在那里的人是国王与王后。
“……”
“他到底是怎么站到那个位置的？本堂神甫到底是被他的花言巧语俘获心灵了吗？”克拉伦斯又注视一会儿，心中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又有了新的想法。
应该是因为艾伯特的卖相太好了，没有多余情绪的刚毅面容，一具饱受苦难折磨的躯体，实在太适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