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余味象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传统·创新·融合——施荣宣画风解读

客居岭南多年,对岭南地区之画风耳濡目染,其中印象最深的莫过于岭南画派。虽然对这一画派及其演变的界定一直存在着争论,但该画派在岭南画坛的影响及其在中国近现代画史上的地位,则早已成为学术界的共识。这种影响首先表现在,作为岭南画派创始人的高剑父、高奇峰兄弟桃李满天下,他们的传承弟子如何漆园、黄少强、赵少昂、杨善深、司徒奇、欧少俨、方人定、关山月、黎雄才等分别在广东、香港、澳门、台湾等地传道授业,继续着岭南画派的革新传统,演绎着这一世纪画派所展示出的百年魅力。在岭南画派第二代传人中,赵少昂于1949年后迁居香港,在中西结合的文化氛围中继续耕耘其“岭南艺苑”,培育出一大批在海内外颇具影响的弟子。这批弟子及其再传弟子大多生活在我国香港、澳门、台湾等地以及美国、菲律宾、新加坡、加拿大等国。他们以岭南画派的画风扬名于画坛,并在此基础上加以创新,融合西方绘画技巧,形成特有的艺术风格。常年寓居菲律宾的施荣宣便是其典型代表。

施荣宣先生为福建晋江人,曾居香港,受业于高奇峰弟子赵少昂。在赵氏门下,施荣宣先生能从容游走于赵氏画境之中,尤其在花鸟画方面,他所受到的熏染最为明显。

笔者在《赵少昂的书画风格与鉴定》一文中指出,赵少昂晚年的风格“是在积墨中工写结合,深墨与浅墨的对比较为明显”,“花鸟画以意境取胜。他用水墨淋漓与活泼欢快之笔状物取神,栩栩如生,以独特的个性创造了自然美”。同样的,我们在施荣宣先生的花鸟画中看到了这种继承赵氏画学传统的影子。无论是他在20世纪60年代所作的《作队忘机鱼自乐》,70年代所作的《高标毕竟胜凡株》《笼边情趣》,80年代所作的《秋荷》《清风吹动叶交鸣》《白菡萏香初过雨》,90年代所作的《春暖鸟声碎》《香风十里弄清晖》,还是2000年以来所作的《好鸟鸣高枝》《双燕呢喃掠过迟》《呢喃》等,都充溢着一种清新自然的岭南画派气息,与赵少昂的风格可谓一脉相承。这是施荣宣先生在数十年的艺术探索中所坚守的艺术传统。这种传统正是岭南画派的精髓。我们在岭南画派创始人高剑父、高奇峰、陈树人的画中,看到了这种传统;在第一代传人赵少昂、何漆园、张坤仪的画中也看到了这种传统;同样的,在施荣宣、周千秋等第二代传人的画中亦有这种传统。虽然他们画风各异,但他们所秉承的歌咏自然美,以水墨淋漓的画学技巧来描绘丰富多彩的大自然等精神却是一致的。因此,当阅读到施荣宣先生这些带着明显赵氏画风的作品时,我们不能不想到,作为一个旅居海外多年的画家,耳濡目染的是欧风美雨,但仍然能够坚守自己的阵地,并延续岭南画派的画风,这是一件极为不易的事,但施先生做到了。正如有论者评其画说,他的作品“笔法老到”,并“深感海外画家能如此得到中国传统书画之正宗真传,实为难能可贵”。这种感喟,同样也在笔者的思考中时常出现。

当然,如果纯粹重复一个画派或老师的风格,对于一个画家来说,是没有出路的,其艺术作品也是没有生命力的。从施荣宣先生的作品来看,显然他早已认识到这一点。他没有拾人牙慧,而是在继承画学传统的基础上创新求变,逐渐形成自己的风格。如1984年所作的《猴子观海》《雾涌天都峰》,均以黄山为主题,以淡墨、浅绛加上淡青来渲染山峰、雾气和古松,表现出黄山的高远、磅礴与大气。无论是艺术技巧还是画之意境,都在赵少昂山水画的基础上有所创新,成于斯而变于斯。如果说20世纪80年代的山水作品还或多或少带一些赵氏的影子,那么2000年以来的山水作品便已完全是自家风貌,如2001年所作的《古城风雨》和《岛国渔村》。《古城风雨》纯以淡墨晕染,以写实的手法刻画古城处于风雨洗礼的一瞬间。古树在风雨中摇曳,塔楼、城墙、佛塔、小桥等均岿然不动,屹立在风雨中,似乎习以为常。举着雨伞或坐着马车三三两两进出古城的人们依然神态自若。作者以一种淡灰色的基调来表现风雨之城,在表现环境的气氛方面颇见功力,这是施荣宣先生在经历无数艺术探索之后所形成的娴熟的艺术手法,也是笔者面对施先生作品时感觉最受震撼之处。《岛国渔村》所表现的是与《古城风雨》相似的意境,都旨在通过笔墨表现出作者眼中的生态环境。所不同的是,《岛国渔村》是静景,而《古城风雨》则是动景。《岛国渔村》用较为浓重的笔墨描绘毗邻大海的渔村,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和疏落的房舍代表了村庄的形象,而出海或抛锚的渔船、在浅海处捕捞的村民则是渔家生活的象征。作者以大量的留白表现无边的天际,远影、天空、轻舟和村庄四位一体,整个画面给人一种澄澈、透明而清新、舒爽的感觉。这归功于作者将长期的细心观察熔铸于笔墨的精神历练。在这些融合了作者强烈思想情感的山水佳构中,我们看到作为艺术的灵魂,“创新”在施荣宣先生艺术实践中所占据的分量。

施荣宣先生长期客居海外。他先是在菲律宾生活多年,后来再移居加拿大,其艺术活动大多在异国他乡。他的见闻自然不同于长期生活在中土之画家,无论在绘画技巧还是绘画题材方面都拥有“源头活水”,使其画境永远充满着旺盛的生命力。

有论者这样评论施荣宣先生:“技法熔中西于一炉,随意都能表现时代精神。”这是对其融合中西、吸收外来元素的画风的客观总结。在他的人物画中,我们可以看到这种极为明显的“融合”痕迹。作于1972年的《母与子》是其早期人物画的典范。画面构图简单,一个半裸的菲律宾妇人背着一个婴孩行进在途中。也许这是施先生在菲律宾的所见写实,也许来自于艺术虚构。从画面看,这是一幅西洋油画的题材,但施先生却以中国画的笔调来表现,这不能不说是他的一个创举。在人物细部的刻画方面,他运用了透视、远近、比例等西洋画的技法,将一个温柔、贤淑且极富异国情调的母亲形象刻画得栩栩如生。这幅画几乎成为海外华人画家中西合璧描绘人物画的代表,长期以来在各种媒介中展现,影响甚广。这种形式的人物画尚有作于 1976 年的《剃头》、1983 年的《麦城的信徒》等,所不同的是,这两幅画较为写意,画中所表现出的西洋画风多依靠于水彩的运用。在《剃头》中,作者更赋小诗一首“闻道头堪剃,无人不剃头。世之剃头者,人亦剃其头”,以一个简单的画面演绎出一种世间的哲理:有一些事是任何人都不能逃避的,正如剃头。小中见大,显示出作者善于观察生活,并能在人人熟视无睹的生活场景中选取画境,并诉诸笔端。

到了2000年以后,施荣宣先生的人物画风迥别于前。在融会西洋画油彩、赋色、透视的基础上,更以现实关怀的仁者之心,描绘一些真实的生活场景,反映出作者在驾驭中国画与西洋画方面的非凡艺术技巧。作于2001年的《共策共力》描绘菲律宾民众合力抬着竹木屋前行的情形。画中有骑牛拉屋者,有肩扛木屋者,有举着撑衣杆拨开遮挡路径的树丫者,还有肩挑着家什、背驮着细软者……一派忙忙碌碌、万众一心搬家的热闹场景。背景是热带地区常见的雨林,以烘托浓郁的异国情调。作者运用西洋技法以浓重的色彩渲染热带地区的人物及其风景。作于同年的《牛车》也是如此。很显然,在这类人物画中,作者有着强烈的色彩感,并将西画的技法融入中国画的创作中。有意思的是,连画上的题识和年款都分别用英文和阿拉伯数字,说明在作者的眼中,这类画更多地倾向于西洋画风。

笔者在浏览施荣宣先生一百余件不同时期、不同题材、不同风格的画作时惊喜地发现,其花鸟画延续了岭南画派的传统,山水画是对这种传统的创新与变革,而人物画则融合了西方绘画技巧。因此,传统、创新、融合成为施先生绘画艺术的总和。在题材上,施先生不仅以传统的荷花、兰石、山水、人物入画,更以异国他乡的所见所闻、民间俚俗入画。不管是十二生肖,还是那些在菲律宾群岛中所见之异域风情,都能跃然纸上,成其艺术生命力的象征。可以这样说,施先生不仅在意境、技法上对中国画实行改良、创新,更在题材的扩展上不拘一格,将传统国画中未曾见的风物写入绢素之中,使其在内容与形式上达到有机统一。就这一点来讲,这与岭南画派创始人高剑父、高奇峰、陈树人等高扬的革新精神是一致的。

20 世纪 80 年代,黄苗子先生在评论施荣宣先生画作时说,“他日突飞猛进,为岭南画派别放奇葩,生光艺坛,可拭目俟也”。如今,黄苗子先生所期望的“他日”已然来临,施荣宣先生正以其别具一格的画风,生光艺坛,蜚声域外,成为寓居异国的岭南画派第二代传人之楷模。

这也是笔者在撰写此文时最切身的感受!

2008年7月8日于广州之聚梧轩

朱万章:《岭南近代画史丛稿》,广州:广东教育出版社,2008年版,第182页。

王惠明:《动则有成,鬼神幽赞——从中国美学看〈施荣宣林玉琦画集〉》,香港:《收藏天地》,总第13期。

忆梅:《千岛丹青——记菲律宾名画家施荣宣、林玉琦》,香港:《华侨日报》,1982年12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