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回忆
就算父亲经常不在家,母亲总是看着自己像陌生人一般,宁序也无所谓,因为她还有疼爱她的爷爷。
转折发生在她十岁那年。那天宁序从爷爷的宅子回家,刚走进大门,便远远地听到了来自客厅的争吵。
在她的记忆里,父母总是争吵不断,所以一开始,她只是想着这一次又和以前一样,是不是现在转身继续去爷爷那,但是还没迈脚转身,里面传来女人的哭喊声,听的她心里一颤,快步走进去。
在她的眼中,父亲虽然对她不算疼爱,但好歹一直维持着企业家沉稳的形象,从不乱发脾气。
她从未听到过父亲宁远峰那样决绝的口吻:“仲景,我告诉你,只要我活着一天,你想要离婚,简直是做梦!”
然后便是母亲仲景泣不成声,声嘶力竭的吼叫:“你要是不让我离开,我死在这里!”
宁序站在那里,进退两难。
客厅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摔碎的瓶瓶罐罐,玻璃碎片满地都是,看见宁序进来,仲景忽然跑过去一把扯着她的手臂,“宁宁,你求求你爸爸,叫他放我走,放我走吧。”
她被仲景扯的手臂生疼,因为力道实在有些失去控制,手臂上面已经开始红肿起来,宁序想把自己的手臂抽回来,还没动,下一秒,早已失去理智的仲景手中握着一块有三公分的玻璃碎片,卡在宁序的脖颈上,“签离婚协议,不然,我和宁序一起死在这。老爷子多疼这个孙女你不会不知道,宁远峰,说到底这是你的孩子,”
仲景手一直在颤抖,宁序只是忽然觉得脖子一股凉意,然后她看见自己的父亲眼眶红着,仿佛被逼到绝处一般,颤抖着手,在那桌子上的离婚协议书飞快的签好名字,摔在仲景的面前,抢过宁序,然后送去医院抢救。
现在看的话,宁序的颈动脉处依旧有一道疤痕。
躺在抢救室的宁序,终于再次清楚的认知一个事实,她的存在并不是父母所期待的,住院的那段时间,她总是一言不发。
直到老爷子颤颤巍巍拄着拐杖来医院找小孙女的时候,她才哭的快要喘不过来气。
现在的宁序回忆起这段往事,依旧觉得可笑。
宁序十二岁的时候,得知自己的母亲仲景和自己同学的父亲逾川世再婚,并且迁居新西兰,十三岁的宁序尚未消化掉完整的事实,就又得知,她那以儒商着称的父亲已经和相处多年的秘书,在民政局领了结婚证。
二十岁的宁序,以为自己不会再因为父母的任何事情而受到影响,却得知仲景和她再婚的丈夫逾川世发生争执,从楼梯上摔下来,变成了植物人,而当初仲景最爱的那个男人则是心脏病发作,抢救无效死亡。
而她的母亲仲景留给她的,除了一个巨大的丑闻,别无所有。
二十岁的宁序自始至终地维持着平静,平静地接受所有的事实,然后跪在宁老爷子面前,磕了三个响头,爷爷,这些年,若不是您时刻护着我,我一定不能健康成长到今日。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一直在爷爷的身边,努力做一个宁家人,坚强乐观,无忧无虑的成长,可是我又很愚钝,虽然知道宁家一直把我的母亲仲景看做污点,也知道爷爷很厌恶我的母亲,但是思来想去揣摩了整整一个月有余,却没办法舍弃我的母亲,你们看不起厌恶的那人,是我的亲生母亲,在这世上,她只有我一个亲人了,我会带她离开南川,远离南川,不会再有人知道宁家曾经还有这个人的存在。
既然没有好的前程,以后孙女在外自然不敢自称宁家子孙,不会有损爷爷的盛名,也不会叫别人知道我是宁家的孩子,爷爷请放心。
孙女惭愧,自知无法报答爷爷的养育之恩,宁家上下,第一次看见老爷子铁青着脸,瞪着她,怒火中烧,恨不得把拐杖敲在她身上,只说了一句话——这就是我教的好孙女,这就是我疼了这么多年的好孙女。
宁序站起身,悄悄抹掉眼泪,迅速离开。
如今的宁序回想起这些事,依旧是一幕幕清晰无比。
她像看一场黑色幽默一般看待从前,荒诞无稽。
站在病床前的宁序,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母亲,已经成为植物人许多年的母亲仲景,容颜依旧,她努力抑制住想要滴出的泪,但终究还是没有忍住,泪顺着脸颊滑下,一阵风吹进来,脸上只留下一丝凉意。
这次她在病房待的时间格外久,再出来已是两个小时后。
宁序从包中拿出一张卡,塞在陈婶的手中,陈婶不要,硬往回塞,“拿着,陈婶,这些年若不是您照顾着,我只会活的更艰难,我答应过爷爷,绝不能再把她带回去南川,所以,只能有劳您在这里,照顾着她了。”
陈婶叹气,宁老爷子去世之前,只希望宁序答应自己两件事,第一件事,和卢家那孩子结婚,第二件事,永远不能把仲景带回南川。
宁序回到南川是隔天的晚上,打车到家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半了,她去京川的那天接到了卢凛垣的电话,她只是说自己临时有事要出差,他没质疑,一楼的灯开着,看样子卢凛垣应该已经回来了,她换好拖鞋上楼,书房内是昏暗的灯光,宁序走进去,沙发里躺着一个男人,紧紧蹙着眉,睡得很不安稳的模样,“卢凛垣……”她轻轻喊了声,他没有动静。
她又喊了一声,他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指尖触碰到他额头的时候,才觉得温度实在有些发烫。
她伸出右手覆住他的额头,这不像是喝醉酒的温度。
“卢凛垣,你醒醒……”她伸手推他,他不耐地挥开:“不要吵……”
拿体温计给他量了温度,一看,三十七度八,宁序蹲在他的面前,想了一下,迅速站起身去拿药箱,冰块,毛巾,先是喂他咽下退烧药,又将他衬衣解开纽扣,用毛巾擦干他身上的汗,末末了,宁序也累的瘫坐在地摊上,看着睡得很不安稳的他,夜里两点多的时候宁序伸手去探他额头,已经不是那么烫了,准备缩回自己手的时候,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嘀咕了一句,她没听清,想拽回自己的手,却被拉的更紧,这一次宁序听清了他说的是什么,睡梦中的人,说的是,不要离开我,宁序迟疑了两秒,问了一句,谁不要离开你,心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他声音低沉,宁序的脸慢慢变的惨白,然后嘴角弯起,无奈又苦涩的笑,心池是那个女子的名字,她知道。两年多以前,在宁序准备和他结婚之前就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