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寝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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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生死恋

当一个女孩深陷爱情到盲目的时候,生死不过就是一念之间的事。

明白这个道理,是因为我亲手阻止了一场自杀。

10月底的周一,参加完升国旗仪式,我们原本打算直接去教学楼上课。然而走到教室门口,我才想起来自己忘了带课本。

“你先帮我占个座,我现在回去拿书。”

我跟苏雨说了一声,转头骑着车赶回了寝室。进门拿了书,我正要走,耳朵忽然捕捉到一阵压抑的哭泣,伴随着模糊的说话声。

我们住的宿舍楼是单侧房间,每三间连号寝室的阳台都是连通的,我们住1105,而这个声音,似乎来自隔壁1104。

我犹豫了一下,走向阳台,那道女声突然一下清晰起来。

“你什么意思?为什么先帮她不帮我?楚弦,搞清楚,我才是你女朋友!”

这声音——是1104寝室的4号床,白流苏。

因为这个曾经出现在张爱玲笔下、极富诗意的名字,白流苏成了我们年级第一位出名的人。

除此之外,她出名还有另一个原因:爱打游戏。

军训期间,一切从简,偏偏她瞒着宿管把电脑带了进来,拉了根网线,每天晚训结束后都要打会儿游戏,一直到熄灯断网后才恋恋不舍地去洗漱。

高强度训练一天的室友们当然不接受熄灯后的吵闹,委婉提出了建议。

“结果你猜是什么?”分享八卦时,苏雨不等我回答,就自顾自揭晓了答案,“白流苏说她不是打游戏,她是在谈恋爱。”

白流苏的男朋友楚弦,就是她暑假打游戏时认识的。两人一开始是师徒,因为游戏任务变成游戏情侣,等开学前见过一面后,就奔现成了男女朋友。

“师姐又怎么了?我是你女朋友,她不知道避嫌吗?上次七夕任务也这样,我没好意思说她,简直就是绿茶——楚弦!”

白流苏一声尖叫,而后一切戛然而止。我犹豫片刻,还是拉开门,正好看到她满面泪痕,呆呆地站在墙边。

11楼的风格外凛冽,把她的脸吹得一片惨白。

在看到我之后,她呆滞的目光颤动几下,然后猛然扑进我怀里,抽泣起来。

白流苏游戏奔现的男朋友叫楚弦,也是她这次吵架的对象。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好歹高分考上双一流大学王牌专业的白流苏,会和一个高中肄业的无业游民网恋。而且在这段恋情里,她居然是更卑微的那一个。

白流苏的原生家庭并不美满,所以她从初中起就在各个网游世界里徘徊,还曾经偷偷去过网吧。高考后她再玩时被人追杀,有个白衣飘飘的侠客从天而降救了她。

这个人就是楚弦,她后来的师父,再后来的男朋友。

白流苏说,在她最手足无措的时候,楚弦突然出现,就像是黑暗里骤然降临的光,从此在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牢牢占据了一个位置。

至于她刚才说的那个绿茶,则是她师姐,楚弦的另一个徒弟。

师姐网名叫桑榆,是她男朋友两年前收的徒弟。起先两人在另一个服务器,后来因为桑榆现实生活繁忙,有段时间没上线,楚弦就转服了。

后来桑榆重回游戏,也跟着楚弦转了过来。

楚弦告诉白流苏,桑榆是跟着他转服的,在这里举目无亲,他得多照顾她。所以日常任务陪她做,竞技场也要带她打。而自从桑榆出现后,他们再也没有过独处的时间。

虽然没玩过游戏,但我换位思考,也懂得白流苏的愤怒出自哪里。

“但其实说到底,也就是网上认识的人,大不了及时止损不好吗?”我问她,“大学里可以认识很多优秀的男生啊,为什么一定要耗在他身上?”

白流苏说,她原本也想放弃,可是高考成绩出来后,她因为志愿的事和父母大吵一架,离家出走。

在酒店房间里,楚弦和她语音聊了一整夜的人生选择和勇气,让她勇敢选择自己的梦想,她这才坚持来了D大。

这么说,我倒是能理解白流苏的坚持了。只是一个高中肄业、也没有工作的人,和女孩子大肆谈论理想和人生,这件事怎么想都有点滑稽。

想到这里,我忽然对这游戏起了好奇。

在白流苏的帮助下,我注册了新账号,又建了个游戏角色。这游戏果然做得精致,画面里的小桥流水,甚至连人物的头发都栩栩如生,很容易就让人沉迷进去。

我捏着鼠标,稍显笨拙地做完了新手任务。白流苏面对我这个新手,表现得格外耐心。

第二周周六,她哪也没去,就带着我熟悉玩法。为求方便,她还直接开了游戏语音。我们俩正说着话,倏然有道陌生的男声插进来,叫了声她的名字。

“白流苏。”

那声音透过电流传入我耳中,是温柔且好听的,我却莫名觉得浑身不适。

“这是谁?”听了那人的询问,我连忙道:“你好,我是白流苏的同学,我叫许晴朗。”

“许同学啊,你好。”那人用鼻腔哼出一声轻笑,听得我更难受了,“我是白流苏的师父,楚弦。”

“是男朋友。”

白流苏在一旁加重语气补充了一句。

接下来,理所当然变成了三个人一起玩。说实在的,我不是很喜欢白流苏这个男朋友,因为他一直在用带着暗示意味的口吻和我说话。

中途白流苏去了趟洗手间,他忽然说:“晴朗,听声音也能感觉到是个美女。”

“没有的事。”我不咸不淡道,“我们也刚认识,大家都在上网冲浪,你还是直接叫我游戏名许大壮吧。”

“一个女孩子,为什么要取这种名字?”

“不为什么,我喜欢。”

我忍不住刺了他一句。面对这种自我感觉过度良好的男人,我竟然有点开始想念顾言的冷淡和不近人情。

白流苏甩着手上的水回来,问我们在聊什么。

我随口答了句在聊游戏ID,她忽然一下就炸毛了:“上次我说改情侣ID的事,别以为我不知道,是桑榆拦着死活不让你和我改,是不是这样?”

“没有!”楚弦恼羞成怒,“你师姐清清白白一个女孩子,你别整天往她身上泼脏水了好吗?我已经答应和你奔现了,你还想怎么样?!”

白流苏坐在我身边,瞪着电脑屏幕,眼泪一颗颗无声地滚落下来。我从她眼中看出了很明显受伤的绝望神色,越发觉得那个桑榆段位高。

哪怕人不在场,也能让一对情侣为她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我很快就见识到了桑榆的手段。

适应了两个星期,我已经基本掌握了游戏的玩法,便跟着白流苏一起去打战场。刚组好队,楚弦便说:“等一等,你师姐也要来。”

桑榆一进队,第一句话便是:“对不起啊师妹,你别怪师父,他不是不想和你改,只是比较喜欢这个ID。他跟我说过,其实他觉得你挺重要的。”

白流苏明显斗不过这种温柔刀,只好硬邦邦地怼回去:“你当我失忆,之前七夕你缠着他陪你做任务,这难道也和以前的帮会有关?装什么装?”

桑榆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委屈:“师妹,师父只是想拿三年之约的成就。最后不是也没有做嘛,你就别生气了吧。”

我冷不丁开口:“流苏都和楚弦在一起了,你是不是得改口叫师娘了啊?”

她笑着,声音丝毫不慌:“这不是怕把师妹叫老了吗?叫师妹,听着就年轻可爱。”

段位高明,茶香四溢,我败下阵来。

白流苏告诉我,桑榆是F大的学生,楚弦之前还拿这嘲笑过我们学校。我忍不住道:“他有什么资格贬低啊?高中毕业证都没拿到的人。”

话一出口,自知失言,连忙向白流苏道歉。

她苦笑着摇头:“没关系,其实有时候连我自己也会想,他不高不帅,我前途大好,干嘛要喜欢他啊?可是感情这种东西,真的是一旦付出就很难收回的。晴朗,我认了。”

接下来,在我和白流苏组队时,她总会拉上楚弦,楚弦又拉上桑榆,竟然组成了一个四人固定队。我上线不多,我不在的时候,便只剩白流苏和他们两个。她认了,桑榆却未必肯认。

桑榆得知我们是D大的,笑语盈盈:“怪不得师父总说师妹优秀呢!D大和我们F大虽然排名不一样,但在我心里都是一样优秀的学校哦。”

我故作惊讶:“原来桑榆是F大的啊,你是哪个社团的?正好我有个姐姐在F大繁星文学社当社长,不知道你们认不认识?”

桑榆当然马上否认,还把锅推到自己专心学习、不了解社团上。我忍不住冷笑,你当然不了解,因为F大压根儿就没有叫繁星的文学社。

“桑榆也是计算机学院的吗?”

听她应是,我笑眯眯地说:“可是,F大没有计算机学院,只有软件学院哦。”

她语气里终于多了丝慌乱:“啊对,是我记错了。”

我以为这件事能让楚弦看清真相,也能让桑榆就此收敛,但我显然错了。

因为期中考试,我有段时间没上游戏,却在结冰的金流湖边偶遇了埋头哭泣的白流苏。一问才知道,因为她质疑桑榆学历造假,楚弦又和她吵了一架。

我无言了一会儿,忍不住道:“其实这事很明显,她学历是不是假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楚弦根本就没有偏爱你的打算,不论怎么样,他心里都是向着桑榆的。”

直白的话把白流苏一向自我麻痹的面具戳了个粉碎。她十分难过地看着我:“晴朗,他根本就不喜欢我,我是不是该放弃了?”

我摸摸她的头发:“你想清楚,要不要放弃,自己决定吧。”

几天后,白流苏突然主动约我出门吃烧烤。

坐在店里,我望着对面笑盈盈的白流苏,终于舒了口气:“谢天谢地,你终于想开了。”

白流苏翻动着铁板上滋滋冒油的五花肉,说:“我把他所有联系方式都拉黑了,包括游戏里也是。晴朗,我觉得——啊,顾会长!”

我一转头,果然对上顾言居高临下的目光。

“顾学长也在这里啊?”

顾言冲我淡淡道:“部门活动。看到我,你好像很意外?”

“当然意外啦,顾学长在我眼里不食人间烟火,没想到居然会出现在自助烧烤店里。”

寒暄几句之后,顾言跟着部门的人走了。

我趁机跟对面的白流苏安利:“你看,顾言是不是就很帅?虽然性格是气人了点,但起码成绩好啊。多考虑咱们学校的男生,至少不会太虚无缥缈。”

白流苏笑着摇摇头:“顾会长啊,我可不敢想……”

恢复正常后的白流苏是个很讨喜的女孩,也许是因为原生家庭并不美满,她性格里带有某种迁就的特质,平时会有意照顾身边的人。

并且人也很聪明,之前玩游戏会算装备数据,考前复习,看一遍书就能把知识点背得七七八八,而且写代码也很有灵气。

考试结束后,我们俩还去了趟福利院,做志愿者。

“最近好像没见你玩游戏了?”我好奇地问。

白流苏手上动作一顿,笑着说:“没什么兴趣上线。你要是想玩的话,我今晚带你啊。”

晚上我和她上线做日常任务,楚弦忽然申请入队。我拒绝后,他又发来私聊:许同学,麻烦转告白流苏,我想和她谈谈。

谈个鬼啊!放你这渣男继续祸害她吗?

我在心里狠狠吐槽了一句,对这条消息置之不理,反而拉黑了楚弦。做完任务,我和白流苏站在主城地图的天街灯市下,她忽然放了个烟花给我,烛光和花朵在我身边围成一个心形。

白流苏说:“游戏里结婚的话,就要放这种烟花。”

她的声音里透着一点伤感,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又想起了楚弦,连忙把话题岔开了。

时间一日日过得飞快,这天下午,白流苏忽然找到我,说她尝试着做了个智能配装器,能帮助游戏新手一键配齐属性最合适的装备,现在已经开发完成,所以请我试用。

“我们才刚学了半学期Java,你也太强了吧!”我惊呼一声,被白流苏笑着推到了电脑前,“没有啦,我找隔壁赵蓁要的数据模型。来试试吧晴朗,我正好记录一下测试数据。”

我尝试着输入门派、等级和技能流派,屏幕上果然出现了建议的三套配装,还可以自由替换部件后再查看新属性。

当我换到第三下时,屏幕上忽然出现了瀑布一样的粉色小花,正好对应我门派的标志。

“一个小彩蛋。”

白流苏抿着嘴唇笑了一下,我想了想,建议道:“这个做得这么厉害,要不上传到游戏论坛让大家都试试吧?”

她答应下来,很快将软件打包上传。

过了几天,我突然想起这事,便上论坛看了一眼,没想到那个上传软件的帖子居然有了上千条回复!

我翻了翻,评论大都是在夸好用,也有一些改进意见。我把链接发给白流苏,然而直到半夜两点,她才回我一句“我知道了,谢谢你晴朗”。

我早上起床才看到消息,隐约觉得不对劲,下课后便去了隔壁一趟。然而白流苏的室友告诉我,她昨晚压根儿没有回来住。

“接了个电话就出去了,是她爸妈打来的。”她室友陈媛说,“好像还吵架了,流苏是哭着跑出门的。”

我几乎是立刻就想起了白流苏的原生家庭。独裁的父亲,软弱的母亲,似乎她生活中绝大部分的不自信和情感缺失,都来自这里。

接下来的几天,无论是教室还是寝室,我都没见到白流苏。

再见她是在市中心,我和顾言,还有几个学生会的成员,一起去商场采购给大一新生的圣诞礼物。

我看着几个学长勾肩搭背,说说笑笑,只有顾言一个人沉默地走在一边,挺拔的背影看上去像是青竹。

我插不进学长们关于DOTA和LOL的话题,只好逮着顾言聊天:“学长,你今年大三吧?”

他嗯了一声,转头看了我一眼。我正要问他关于大三课程的事,眼角余光却蓦然瞟到不远处熟悉的身影,忍不住吃惊道:“白流苏?!”

隔着半边花坛,原本低头坐着的女孩抬起头望向我,眼中闪过一丝惊慌。我小跑过去,目光从她滑到身边与她牵着手的男人身上:“这位是……”

“晴朗,这是楚弦。”

白流苏小声说,我顿时眯起眼睛,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人。微乱的长头发,深色羽绒服,身上隐约有烟味飘出来,看起来有些不修边幅。

他正玩着手里的打火机,看着我笑道:“原来你就是许晴朗啊。”

“你认识的人?”顾言冷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忙回:“不认识,我说两句话就回来。”

有心想问两句有关楚弦的事,又怕我言辞太犀利,可能引起白流苏的不适。犹豫之下,她先一步甩开楚弦的手,走过来小声说:“晴朗,你先过去吧……我晚上回去跟你解释。”

虽然有些不放心,但我还是先转身走了。计算机学院女生少,给女孩子的礼物我一个个挑选过去,挑到属于白流苏的那份时,我特地选了一对带白色金属流苏的耳坠。

顾言问我:“你自己的呢?”

我拿起一枚小小的水晶山茶花发夹:“呐,就这个,我很喜欢水晶的。”

晚上回去,我刚把礼物放好,白流苏就来了。她脸色发白,眼下还有未干的泪痕。宿舍里的人都在,于是我们又一次来到了图书馆的咖啡厅。

刚一坐下她就开门见山:“我和楚弦复合了。”见我满脸震惊,又补充了一句,“这次是他主动的。”

一开始白流苏拉黑楚弦后,对方毫无动静,就好像默认了分手一事。

白流苏虽然表面装得满不在乎,背地里却偷偷上线看过他很多次。每次他都和桑榆组着队正常游戏,看的次数多了,她满心喜欢也在一点点熄灭。

直到那天,她爸妈突然打来电话,因为一点小事发生了争执,她抑制不住地冲着电话那头大吼,然后被指责“学坏了”。父亲甚至威胁,如果她不道歉认错,就要她退学回家。

绝望地挂掉电话之后,她马上接到了楚弦的来电,温柔的熟悉嗓音:“这么久了,气该消了吧?”

白流苏不知道怎么回答,抑制不住的抽泣声传到那边,楚弦的声音顿了一下,然后更温柔了:“发生了什么?又跟你家里人吵架了?”

因为暑假那一次的彻夜长谈,楚弦格外了解她的家庭和成长经历。白流苏没忍住,小声讲了和父亲吵架的事,于是楚弦又安慰了她小半夜。得知她住在外面,还特地坐火车赶来陪她。

我越发觉得不对劲:“他为什么突然对你这么好?”

白流苏咬咬嘴唇:“他说,桑榆忙着考试,先不玩了,他想趁这段时间多陪陪我。他还说,是我先跟他表白的,为什么又要先冷淡他……”

我原本有意再劝两句,然而看到白流苏的表情,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好问她:“所以这几天你不在寝室,都是和他在外面住?”

她点点头,又连忙补充了一句:“晴朗你放心,什么都没发生。”

就算发生了什么也是你情我愿的事,但现在真正令我不安的,是她又一次因为家庭矛盾被楚弦洗脑了。

更要命的是,这一次,她似乎比之前沦陷得更深。

离圣诞节只剩几天,我又一次在电梯里碰到了白流苏。

她抱着一个快递箱子,人瘦了不少,神情看上去有些恍惚。

不知道是不是楚弦背地里跟她说了什么,这些天她对我的态度明显变冷淡了,游戏里也有意避开我。我有意想劝劝,却不知从何说起,最后也只能作罢。

此刻电梯里相遇,我还是主动开口:“你这是买了什么呀?”

白流苏说:“圣诞礼物,送我男朋友的。”

第二天一整天的课她都缺席,听陈媛说,那快递盒里是一个圣诞小屋的零件,白流苏就坐在寝室里,拼了一天一夜。

“我不知道该不该说……”陈媛犹犹豫豫,看起来格外苦恼,“流苏好像又和男朋友吵架了,这一次是那个男的主动提的分手,她做这个礼物就是想挽回他……”

挽回楚弦?能挽回吗?我早就看明白了,在他那里,白流苏只不过是桑榆不在时的替补品,用来打发时间的,也就是俗称的备胎而已。

两次谈心对话而已,即使在朋友之间也是很平常的事,真正的喜欢应该是偏爱、欣赏和专一。

这人手段拙劣,偏偏碰上了不知道爱情为何物的白流苏,竟然歪打正着,引得小姑娘就此沦陷。

接下来的几天,我没有再见到白流苏。

平安夜,我挨个宿舍送礼物时,陈媛告诉我,因为闹分手,白流苏每晚都睡不好,半夜三更缩在被窝里偷偷哭泣,圣诞节前,她就买了火车票,直奔楚弦所在的X市。

因为和父母闹矛盾被停了生活费,在没有硬座的情况下,她只买了一张站票。

“我觉得她是疯了。”

我很认可陈媛的话,打开微信给白流苏发消息,问她现在在哪,人是否平安。一直到晚上10点,她才回我:“我在X市,网吧。”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学校呀?”

这条消息沉默地停留在聊天页面上,再也没有得到过回复。

第二天夜里,我睡得正熟,放在枕头边上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我伸手,迷迷糊糊地摸到手机,接起电话放到耳边:“喂,谁啊……”

“晴朗!”

白流苏带着哭腔的、仿佛撕裂般的喊声瞬间驱散了我全部睡意。我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整间寝室都在黑夜里沉睡着,我握着手机,轻声说:“你稍等。”

然后爬下床跑去阳台,没忘记把推拉门关紧。

这期间白流苏一直在电话那头抽泣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有些心惊,咬着牙问她:“你现在在哪?”

她抽抽噎噎地说:“我、我在X市下属L县的火车站候车室……晴朗,晴朗我害怕,这里的人我都不认识……你别过来!”

她一声尖叫,我的心也随之高高悬起:“你在哪?旁边有什么人?有事找车站乘警求助!”

电话那头一片嘈杂的兵荒马乱,随即安静下来。白流苏告诉我,骚扰她的是一个醉醺醺的男人,已经被乘警带走了。

“楚弦呢?他没和你在一起吗?”

白流苏已经哭得嗓音嘶哑:“我和他吵架了,他把我丢在车站,转头就走了……”

强按下心头的怒火,我问白流苏什么时候回来。她告诉我,她买了凌晨3点的火车票,早上7点半就会到N市。

我当机立断:“好,你现在找个地方坐着,我们保持通话,一直到你上车。我明早去车站接你。”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我一直在阳台吹着冷风,和白流苏聊天。

她说这几天她一直跟楚弦在X市各个网吧流连,楚弦自顾自地打游戏、抽烟,只有吃饭时才会顺带问她一句。白流苏抱着书包坐在椅子上,满脸局促。

当她委婉提出换个地方时,楚弦叼着烟嗤笑一声:“你不是说你初中就去过网吧了吗?现在在这装什么纯洁呀?”

白流苏咬着嘴唇小声哭泣,楚弦听得不耐烦,揉了把她的头发:“好了,别哭了,去给我买包烟,看你想吃什么,买点回来。”

他们在X市的网吧断断续续待了三天,直到楚弦的钱用完,不得不回L县找父亲要。

父母离异,他从小就跟着父亲,高中肄业后,因为迟迟不肯找新工作,父亲每个月只肯给他基本生活费,他只好靠游戏代练赚点小钱零花。

到了L县后,他们找了家酒店住下。白流苏去洗澡时,隔着水声听到外面有隐约的争吵声。

等她出去时,楚弦正握着手机站在窗边,语气焦躁:“我又没说不帮你,好端端的又说这个干嘛——你师妹不会介意的!”

他挂断电话,转过身,白流苏发着抖问:“你还和桑榆有联系?”

楚弦沉默以对,因为白日疲劳,两个人很快就上床休息了,还是和从前一样,一人一床被子。白流苏闭着眼睛,忽然感受到一只手伸进来,握住了她光裸的胳膊,一路往上滑。

她咬着嘴唇,问道:“我是桑榆的替代品吗?”

“什么?”

“我是你的备胎吗?”

楚弦烦躁地说:“不愿意就算了!”他坐起来,自顾自点燃了一根烟。

白流苏瞪着雪白的天花板看了一会儿,然后一声不响地爬起来,穿好衣服,背好书包。这中间楚弦一直沉默着,直到她走到楼下,他才追了下来。

“他让我别闹了,我只想早点回学校,所以买了最早的一班火车。他把我送到车站,说还是分手吧,然后转头就走了……”

白流苏哭得极惨,我听得心惊肉跳,努力抑制住大骂楚弦的冲动:“好,你现在平安就好。时间快到了,检票上车吧,我们明早见。”

挂掉电话,我才发现自己只穿了件单薄的睡衣,浑身冻得冰凉,连忙回到床上裹紧了被子。身体渐渐回暖,但我记挂着白流苏,再也没睡着。

天刚蒙蒙亮,我就出了宿舍楼,坐上最早的一班地铁赶到火车站,正好碰上出来的白流苏。

几天没见,她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脸色苍白如纸,连嘴唇都毫无血色。

“……晴朗!”

那双恍惚的眼睛游离了一会儿,定格在我身上,片刻后,她扑进我怀里大哭起来,声嘶力竭。

白流苏颓丧了整整三天。

这三天我寸步不离地带着她,就算去图书馆复习,也让她坐在我对面。而大部分时间,白流苏是什么也看不进去的,电脑上的PPT停在第一页很久,她却目光失焦地默默流泪。

坐她旁边的女生不高兴地站起身,抱着书走了,白流苏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小声对我说:“晴朗,我先回去了。”

“我陪你一起吧?”

她勾着唇角,很轻地笑了一下:“没事,你复习吧。”

白流苏起身离开,我坐在原处看书,越想越觉得不太对。白流苏临走时的那个笑容太奇怪了,就好像是……告别!

我豁然站起身,把书塞进书包里,急匆匆地往宿舍楼走去。电梯一路上行,我盯着跳动的数字,心脏也越跳越快,直到它在11层停下。我冲到1104门前,用力敲了敲门。

“白流苏!”

无人应答。我福至心灵,找出钥匙开了自己寝室的门,然后飞快跨到阳台。下一秒,眼前出现的场景几乎令我心跳静止!

白流苏把椅子搬到阳台上,踩着它往栏杆上爬,此时一条腿已经悬空到外面。我冲过去,拉着她的胳膊用力往后拽,“咚”的一声巨响,椅子翻倒,我和白流苏一起滚落在地上。

我魂飞魄散,握紧她的胳膊大吼:“你疯了吗?!这点事就要自杀!”

“晴朗……”

“我告诉你,白流苏,失恋这件事没你想得那么恐怖!”这是11楼,下去了就没有生还的可能。我一想到自己再晚来一步,她可能就跳下去了,就忍不住浑身发抖。

“我也分手过,高考前三个月被对方甩了,我哭得死去活来,站在湖边徘徊了好几天还是回家了。等高考完,我在考点外面碰见他,就好像遇到了普通同学一样。”

白流苏满脸是泪,愣怔地看着我。

“每个年轻人失恋的时候都觉得天塌了,这辈子都不会再遇到真爱了,可实际上呢?”

“再难过的失恋也会被时间抹平的,甚至都用不着三年五年,再过三个月,你就会觉得今天的伤心十分可笑。”

记忆翻涌,让声音里多了几分颤抖,我定了定神,把她从地面上扶起来:“如果你真的死了,你猜难过的会是谁?反正肯定不会是楚弦。没有你,他正好和桑榆双宿双栖。”

“但你父母一定会很难过,就算他们独裁或者软弱,但他们依旧爱你。还有我,流苏,我也会很难过,因为你是我很看重的好朋友。”

四目相对,她的眼神涣散,瞳孔中倒映出我冷冽的神情。已经是深冬,凛冽的风刀子一般刮过耳畔。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忽然回过神,嘴唇颤抖着:“好……我知道了。”

“可是晴朗,我不知道我以后还会不会再碰到这么喜欢的人。”

我见她已经缓过来,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当然会。人生路漫漫,你这才走到哪里?说不定下学期开学,你在地铁上邂逅的帅哥就是你的真命天子啦!”

我当然没想到自己随口说的话会预言成真。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眼睁睁看着白流苏一天天变好。起初她常常半夜在朋友圈分享失恋情歌,或者莫名地掉眼泪,但这种情绪也很快淡去。

一个月后,主课考试暂告一段落,我和她再次登录游戏时,白流苏的神情已经变得很平静。

“之前那个配装系统,上传到论坛之后,反响一直很不错,目前下载量超过了10万。”白流苏一边登录游戏,一边告诉我。

“官方已经联系了我。他们有意买下软件版权,优化之后加入官方版本。”

我真心实意为她感到开心:“流苏,你太棒了!”

我们上线后先去做日常任务,却又一次在主城地图碰到了楚弦,桑榆的角色就停在他身边。我转过头,和白流苏对视一眼:“杀不杀?”

“当然。”

控制和持续伤害的技能链放出,配合开了爆发的绝杀攻击,一气呵成。半分钟后,我和白流苏踩在两个人的尸体上大笑两声,下了线。

“是不是很解气?”我问她。

“是,但是我想到我一开始玩,他总说我太菜,不肯带我,只愿意和桑榆打竞技场……”白流苏长长地舒了口气,仿佛这一刻终于彻底放下,“现在看来,不过如此。”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当一个少女终于从爱情不理智的泥淖中跳脱出来,清醒审视,便能察觉到曾经那些谎言多么荒唐可笑。

寒假时,白流苏与我联系,说她已经和官方签订了合约,收到了一笔不少的钱,开学要请我吃饭。

我笑嘻嘻地应是,她又说,官方邀请她参加春季的新版本发布会,就在N市举办,她已经答应下来,还帮我要了一个名额。

“一起去吧,晴朗。”

我欣然应允。

春暖花开时,我和白流苏准时抵达了发布会现场。她作为官方配装器的最初版本研发者被请上台讲话,大大方方接过话筒,笑道:

“最初萌生这个想法,当然因为我是游戏的忠实玩家。玩了这么久,该经历的人和事都经历过了,虽然过程有些不愉快,不过好在结局还算圆满。”

掌声雷动。我想到这场发布会全平台直播,而楚弦和桑榆有可能会看到台上光芒四射的白流苏,不由觉得十分解气。

回去的路上,轻轨沿高架一路飞驰。3月底,N市樱花开得正好,从玻璃窗望出去,是延伸了半边天空,深深浅浅的重叠粉色。

“樱花开得真好啊……”

她喃喃着,转过身,目光正好和一旁穿白色卫衣的清俊男生对上。他摸摸头发,笑得有点不好意思:“我叫林以宁,刚才发布会,我在观众席……可以问你要个联系方式吗?”

“干什么?”

“就……有空一起打竞技场吧。”

林以宁的脸色微微发红,白流苏“扑哧”一声笑出来,先一步打开了微信:“好啊,来加个好友吧。”

白流苏的下一场恋爱降临在初夏。

林以宁是个温柔体贴的男生,为了陪她打竞技场,专门转服来了我们服务器。无意中知道楚弦的事情后,又把他加进仇杀名单,追杀了好几次。

而在现实里,他也是个优秀的男朋友。林以宁是艺术生,就读的L大离D大不算近,但他还是一有空就过来找白流苏,带着奶茶、零食或者他新写的歌。

我们课程忙或临近考试时,他就在图书馆陪着白流苏。看着她时,目光永远是含情带笑的。

我一天天看着白流苏快乐起来,去年那个脆弱敏感、如履薄冰的自卑女孩,似乎已经被她远远抛在了身后。

和顾言去院办公室交资料时,我正好在路上碰到白流苏和林以宁。阳光穿过树叶间隙落在她脸上,留下细碎的斑驳光影。而她脸上的笑容,像是温润的春水。

让你难过、自卑、患得患失的,都不是爱;让你开心、安心,给你偏爱的,那才是爱。

顾言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你在看什么?”

我心情很好,应他的声音里也带着三分笑:“看爱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