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莫将波浪枉明时
作为在一千四百年后西安市，能留下为数不多的大唐遗存建筑中，大雁塔是一个绝对绕不开的话题。
当地人口中的“烂怂大雁塔”，其实就是西安人，最凡尔赛的自豪。那个与中国传统玲珑宝塔没有半毛钱关系的造型，一直以来都是，西安最不值一提的骄傲。
也是每个在哪座城市生活过的人的执念，同样对于重萧也是。
他一直想要把无漏寺买下来，最大的原因，其实并不是他一直说服自己的那个原因。他和玄奘的感情还没有他想象的那么深。
其实是重萧心底深处，不能对人言的浮夸和自卑在作祟。他希望后世人看到的大雁塔是他重萧的私产。
这样他的子孙就会自豪的对别人说：“看，那座烂怂大雁塔，是我祖宗的。我们都不惜的要那破玩意。”每次意淫到这里，重萧都会笑得很无耻。
再有就是，万一真是李治当了皇帝，他用自己家的寺庙做母亲的道场，那不是要欠自己一个天大的人情。
所以重萧第二天一大早，就去了晋昌坊的无漏寺。起码目前来看，他应该还是无漏寺最大的金主。
妙法主持，一早就在山门等待重萧。
“主持怎得知道某家今日会来？”
“昨夜老僧禅房屋角的铃铛，无风自动，彻夜不停。想必是贵人登门。所以老僧今早在此等候。”
重萧觉得这完全是玄学，一个铃铛就能知道未来，说出来谁也不能信。
重萧笑着说道：“看来某家今后再来贵宝刹，还要听那铃铛的指使才是，它若不响，某家便不得入门呀。”
“施主与十方禅林有缘，自是来去自如。”说着妙法主持便将重萧请进庙内。
重萧在大殿礼拜过后，便与方丈来到了禅房之中。
“方丈大师，某家今日前来是有一事想与大师商议。”重萧觉得没有必要和妙法多绕弯子，倒不如开门见山的直奔主题。
妙法双手合十，说道：“施主但讲，老僧也想知道，昨夜异象，是喜是忧。”
重萧微微一怔，他确实不信鬼神之说，但是让这老和尚一说，自己还真是觉得有点冥冥之中的意思。
于是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某家有个不情之请，想将这无漏寺买下，作为家庙供奉。方丈和寺中弟子也不用再为一日之用度烦心，可以安心修行。”说完便双手合十，不再说话。
妙法方丈一脸平静，不喜不嗔。双目却紧盯着重萧，仿佛是要看穿他的内心一般。
重萧也不回避老和尚的眼神，只是定定的看着对方，眼珠都不曾动一下。
过了一会，妙法叹气道：“一切本有缘法，从施主第一次踏进本寺，能说服玄奘坚定西行的佛心，老衲就看得出，施主不是凡人。”
老和尚顿了一顿，又道：“施主可否如实相告，你从何处而来？”
重萧心中一惊，但面色如常。略微沉思了一下说道：“恕某家无礼，某之来历现在还不便相告。但某家可以告诉方丈，某绝对不会对佛不敬，且定能让这无漏寺传承千年，香火不绝。未知方丈可能信某？”
重萧的话说的真切，而且妙法也能看得出来，重萧没有打诳语。
妙法看着重萧的眼睛道：“老衲信得过施主，愿意按施主所说。只是这庙宇殿堂年久失修，施主可否………？”
“某定然义不容辞。”
重萧没想到，这件事竟然如此容易就办成了。于是赶紧说道：“只需办过地契手续就好，其余都一切照旧，每月某会定时派人送来供奉之资。”
重萧初来大唐之时，为了尽快熟悉唐人的生活方式，曾经苦读研究了大唐的基本宪法，《唐律疏议》。当初对付来打秋风的吕氏两口子，就用到了。莫将波涛枉明时
唐人和后世人一样，普通百姓只知道奉公守法，乖乖的做顺民，所以基本上不知道法律细则。而重萧则很清楚，再严谨的法律也有漏洞可钻，何况像唐律这样的初级基本法，那漏洞就像筛子一样多。
在唐朝，寺庙的产业一般来说都属于寺庙自有的，但是僧人的管理和度牒的发放则是属于，六部之一，礼部祠部司管理。这样一来，寺庙产权变更的时候，就要得到祠部司郎中的同意和备案。
重萧想要办成这件事，依旧还要通过永嘉公主的关系。这个女人可是重萧现在最不愿意与之有任何往来的人。
一路上沉眉思考的重萧，回到永宁坊的家门口就看到了王成。
其实王成应该明天才到衙门上差，只是昨天去了辋川里的刘家小院，听说重萧带着刘二郎父女在长安城的新宅里小住，这才提前一天来到长安城。
唐朝的朝廷放年假，和后世不一样。皇帝不用考虑为了拉动经济，让大家除夕还在上班，初一才开始放假。然后鼓励所有人都出去消费。
唐朝政府规定元日前三天和后三天是正式休沐日期。正月初五正式到衙门上差。
王成趁着还没到日子，先来重萧这里看望一下，算是拜年。更重要的是，他有一些事情想要请教一下重萧。
重萧亲热的将王成请进府内，二人落坐后，有仆妇送上茶水。
攀谈之中重萧才知道，王成现在协助司农寺少卿李纬，负责开年之后的曲辕犁推广和实验。
但是现在工部指派的昭国坊的匠户们，因为第一次制作，每户三天才能完成一个犁架，而且质量也是参差不齐，马上过了惊蛰就要翻第一遍地了，可是合格的曲辕犁还不到三百架。
要是真的耽误了春耕，和曲辕犁的实验，他这个刚上任不久得司农寺的芝麻小官，就要被人拿来当替罪羊了。
重萧一听就笑了，曲辕犁是有点复杂，零部件毕竟多，需要组装，但是王成说的这个会耽误春耕的问题，几乎是不存在的。说白了这在后世的工业生产中几乎是笑话。
重萧笑着问道：“那些铁匠呢？他们在春耕之前能完多少？”
“铁匠也在昭国坊，他的速度很快，正在春耕前能打四千多个犁头。”
重萧在脑子里大概计算了一下，又问说道：“司农寺原本计划在春耕前做出多少？”
“当初政事堂的宰辅们是想越多越好，但赵国公同时还兼任着司农寺正卿，他担心司农寺一下完成不了那么多，就定下了，今年先下三千五百架。春耕后在继续制作，夏收后在下四千架，明年再下三千五百架，长安以西就可以全部普及。”
重萧想了想说道：“现在昭国坊的铁匠们在春耕前最多能打出多少犁头？”
王成想了想，道：“不知道，估计应该能上万件吧？可是根本就做不出那么多的犁架。”
重萧神秘的眯起眼睛笑了一下，说道：“你现在就去问清楚，然后把木匠的准确人数告诉我。不出意外的话，这会你又要升官了。”
说完就端起了茶碗，一饮而尽。这会就让大唐人好好见识一下，什么叫做可怕的工业革命，和毫无人性的资本家嘴脸。
王成茶都没喝完，就出了重萧的宅院。昭国坊和重萧住的永宁坊中间只隔了一个永崇坊。也就三四里路，府兵出身的王成自然是来去如风。
一个时辰后，王成就回到了重萧家中。
“如果能暂停其他的铁器，昭国坊铁匠户能保证一万三千件犁头。现在在做犁架的木匠是一百四十人，还有三十个学徒。共计一百七十余人。”
重萧就喜欢大唐人这一点，只要你给他一个明确的目标，他会做的滴水不漏，让你十二分的满意。但是创造能力上，就差了点意思。
王成说完后，就看着重萧，等待重萧能给他一个惊人的答复。因为他觉得这个少年有一种魔力，一种化腐朽为神奇的魔力。
重萧大概算了一下，估计按照这个人数，犁架的数量最后会超出犁头的数量。
重萧说道：“你明日去找司农寺少卿，告诉他你能保证在春耕之前完成一万架曲辕犁的制作。但前提是要能打出一万个犁头。这件事他是做不了主的，一定会向政事堂汇报，到时候你来找我，我和你一起去司农寺。”
重萧刚想进入大唐的官僚体系，王成就给他送来了机会。按照现在的手工业水平，想要快速的完成像曲辕犁这样，零件众多的组装性工具，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统一标准，流水作业，这一条路。
但是可不要以为流水线是一个简单的模式，想要做到效率最大化，这里面是有技巧的。
因为每遇到工序的难易程度不一样，这就出现了一个问题，同样的人数，简单的零件肯定就做的快，复杂精密的零件就比较慢。这样整个流水线就会卡壳，水流不动了，也就没有效率了。
所以流水线上的节奏，就是最重要的。而调节节奏的方法就是人数。
重萧有一个高中同学就是学机械制造的，他曾经给重萧这个文科生普及过这类知识。刚好，在这里用上了。所以“人间没有无用书。”这绝对是一句至理名言。
次日，重萧让彭生陪着卢氏去无漏寺，双方写好文书，再去万年县署备案留存，最后自己再想办法，去礼部祠部司做备案。
不管怎样，先写了文书。讲事实坐实再说。
重萧自认为自己绝对是个只占便宜，不吃亏的人。但是有的时候，你必须先吃亏，后占便宜。
无漏寺这件事自己现在肯定是吃亏的，重萧简单算过，前后在无漏寺上至少要花掉五百贯不止。但是将来自己可能得到的政治回报和社会回报，会远远大于这个实际的数字。
用后世的话，重萧这算是开外挂的作弊行为。但是谁又不想，自己能在自己的人生中作弊前行，开挂狂飙呢！
同样，有些人一出生就站在，别人怎么努力都到不了的终点上。这不也是一种作弊吗？既然这个世上作弊无处不在，我们就不要在意有些事情是不是公平，因为公平从来都是看心情的东西。也许，今天他的心情就是不好，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第四十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