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黄州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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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陈州惜别

正月初一,出发。

官差一前一后,骑马押解,苏轼骑马行在中间,苏迈步行跟随。

开封城一派过年的喜庆和忙碌。

街道两侧盛开着红色的梅花和黄色的迎春花,不时传来爆竹的声音。大街上人群熙熙攘攘,人们穿着各色新衣服,逛街,串门,拜年,购物。酒家老板站在门口,店小二扯着嗓子,用非常悠扬的声音招揽客人,“客官,里面请”,“二位住宿,还有雅间”“楼上,两位”,插在窗口的酒旗在春风中飘扬。有的饭店开始派店小二到各处收回碟子碗筷,昨晚除夕晚宴,他们送出去好多“外卖”。肉铺、杂货铺、小吃店、酒铺都在用自己特有的嗓音吆喝唱卖。

也有戏台,戏台上有练武术的、玩杂技的,围的里三层外三层,里面尚有座,外面的只能踮着脚,伸长了脖子往里瞅,有的小孩骑在大人的脖子上,摇头晃脑的拍手大笑。大相国寺也甚是热闹,香火腾腾,祥云缭绕,僧人唱佛经的梵音隐隐传来。这个时节,百姓们在大相国寺赶庙会,烧香,拜佛,许愿,看热闹,皇城脚下的子民充分享受着东京城的繁华。

苏轼他们出城,进入市郊,走入乡野。

渐渐变得萧条起来,过年的气氛变得淡起来。村舍茅屋三三两两,做饭的炊烟袅袅升起,有的茅屋上面还有家鸡踱步。有拿着饭碗,拄着拐杖,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准备进城的流民,他们这是要趁着过年,进城乞讨,但是大多会被拦在城门外。不时传来零零星星的鞭炮声响,那是乡野的孩子在燃放爆竹,他们先将鞭炮立着,然后用长长的棍子将爆竹点燃,而后捂着耳朵,躲在墙角,鞭炮一声响,他们欢叫着拍手出来。

对于苏轼来说,这一切都太熟悉了。昔日在京城为官,每年初一都会带着家人逛东市和西市,去大相国寺烧香拜佛买各色小玩意,若是时间允许,他们还会走出开封城,去乡野寻春。

那是很遥远的过去了。

这个时候,苏轼正凄凉地奔赴贬谪之地。

他们要南下三百里赶往陈州,这是他们去往贬谪之地的第一站。刚出狱,苏轼也曾经矛盾,是前往陈州,还是南都。苏轼的家人在南都,在开封以东,相距开封并不远,自从湖州与家人匆匆一别,直至今日,就再没有见过家人,自己深陷狱中,家人为自己担心,实在是应该先去南都看望家人。苏轼思考再三,还是去往陈州。在苏轼看来,家人早晚会和自己在黄州相聚,这并不着急。而去陈州祭奠文与可,慰问其家人,帮助其料理后事,则一直是自己的心事。

文与可是谁呢?苏轼出狱后,第一件事不是去往南都看家人,也不是立即去往黄州贬谪的地方,还是顺道去往陈州。我们有必要说一说这位苏轼已经死去的朋友。

文与可,长苏轼十八岁,川蜀人,是苏轼的表兄、朋友和知己。文与可是当时著名画家、诗人。宋仁宗皇祐元年(1049年),文与可中进士,苏轼八年后方中进士。文与可曾任职太常博士、集贤校理,并先后在邛州、大邑、陵州、洋州等任知州或知县。文与可是苏轼的表兄,学问做的好,官做得好,还擅长诗文书画,深为文彦博、司马光等人赞许,当朝大臣文彦博曾这么评价文与可“与可襟韵洒落,如晴云秋月,尘埃不到”。

文与可不仅仅是一位优秀的官员,其在公务之余,也爱好舞文弄墨,吟诗作文,画的一手好画,特别擅长画竹子。苏轼从小就敬重崇拜这位表兄,以其为自己努力的榜样。文与可喜欢竹子,以竹明志,苏轼曾经赞扬文与可“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使人瘦,无竹使人俗”,评价文与可“画竹必先得成竹于胸中,执笔熟视,乃见其所欲画者”。

文与可任洋州太守时,别人都觉得那里是穷乡僻壤,但文与可却乐在其中,因为这里满山满谷都是自己喜欢的竹林。文与可与家人经常只有竹笋下饭。一天,文与可与家人又在吃竹笋,忽然收到苏轼来信,信中写诗“汉刀修竹贱如蓬,斤斧何曾赦箨龙。料得清贫馋太守,渭川千亩在胸中”。苏轼笑话这山中的竹子早晚会被文与可这位太守吃光。文与可读罢诗句,放怀大笑,饭喷了一桌。文与可说道:世无知己者,唯子瞻识吾妙处。苏轼也说:与可于予亲厚无间,一日不见,使人思之。

元丰初年,文与可赴湖州就任,元丰二年(1079)正月二十日,在上任途中——陈州馆驿病逝。苏轼得知这一噩耗,看着文与可送自己的画册,睹物思人,泪流不止。苏轼在湖州任职时候,在家中晒书画,看到文与可画的竹子,亦是失声痛哭,并写道“元丰二年正月二十日,与可没于陈州。是岁七月七日,予在湖州曝书画,见此竹废卷而哭失声”。

苏轼先苏辙到达陈州。看到文与可棺椁尚停放在官驿,长子文朝光、二子文葆光、三子文埀光、四子文务光(字逸民)为父亲守孝,睹物思人,苏轼再次痛哭,安慰文与可家人节哀顺变。文逸民也是苏辙的女婿,苏轼与这位女婿饮酒消愁,酒后携手在河堤上漫步,苏轼写诗:

白酒无声滑泻油,醉行堤上散吾愁。

春风料峭羊角转,河水渺绵瓜蔓流。

君已思归梦巴峡,我能未到说黄州。

此身聚散何穷已,未忍悲歌学楚囚。

与此同时,苏辙也从商丘“奔驰二百里”赶往陈州。六天后,公元一零八零年正月十日,苏辙与苏轼在陈州相会。苏轼在《子由自南都来陈三日而别》中写道“夫子自逐客,尚能哀楚囚。奔驰二百里,径来宽我忧”。历经生死磨难之后的相聚,兄弟二人执手相望感慨万千。苏辙为救苏轼前后奔走,变卖家产,并照料苏轼一家,形容憔悴消瘦了许多。苏轼平添了许多白发,颧骨更加高耸,但是双眼仍然闪烁着光芒。苏轼因为自己连累苏辙跟着贬谪,心中充满了深深的愧疚。

文家没有资财将文与可灵柩送回四川,陈州距离四川路途遥远,水路、陆路都得走,这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苏轼和苏辙商议,要帮助文家料理好后事。苏轼感觉到文与可是自己的知己、朋友、表兄,这是自己应该做的事情。经此乌台诗案,苏辙家中积蓄几乎花光,苏轼更是借了一屁股债。现在他们顾不了这么多了,他们不能看着文与可的灵柩一直停放在陈州官驿,无法回到家乡入土为安。苏轼兄弟俩拿出还剩余的所有钱财,交给文与可的家人,嘱咐将文与可灵柩尽快运回老家四川归葬。

苏轼兄弟更加一贫如洗了。

苏轼在日后给李公择的书信中谈及此事:

与可之亡,不惟痛其令德不寿,又哀其极贫,后事索然。而子由婿其少子,颇有及我之累。所幸其子贤而文,久远却不复忧,唯目下不可不助他尔。

处理完文与可的后事,苏轼苏辙心中稍稍宽慰,他们开始彻夜长谈。

苏轼兄弟陈州相聚三天,公元一零八零年正月十四日,苏轼和苏迈继续前往黄州;弟弟苏辙则回南都,他要将苏轼的家人从南都护送到黄州,再去筠州赴任。苏轼作《子由自南都来陈三日而别》。

苏轼和黄州之间,还有着一段极其漫长的路途和跋涉。在这路途之中,又会发生哪些事情,我们下文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