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儒辩
“哦，墨老头儿，这么说你在魏国见过我那徒儿庞涓了？”
“不错。”墨翟将在魏国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详细说了一字长蛇阵的威力，以及庞涓在赵军面前如何势如破竹。几个人走着说着，不知不觉已经上了山。
鬼谷子听着徒弟的战绩，心中愉悦，孙宾听到师弟出师顺利，也非常高兴。
“太好了，师弟打败赵王，这下一战成名了！”
孙宾喜笑颜开，看向师父。鬼谷子捋着胡须，怡然自得。
“两国和解之后，我便辞别他来看看你这老头儿，顺便给你带封信。”
墨翟从袖中拿出庞涓的信，孙宾赶忙上前接过来，递给师父。鬼谷子看完信，又递给孙宾，孙宾看罢，高兴地说：“师弟请我一起去魏国和他建功立业！”
“庞涓有心了，自己飞黄腾达了还记着咱们。孙宾，你如果想去，这几日便可以动身了。”
孙宾神情犹豫了一下，然后又淡然一笑，说：“弟子忽然明白当初师弟离开时的心情了。”
“当日你让他一招，让他先下山建功立业，现在你也学有所成，接下来就看你的造化了。”
墨翟看鬼谷子师徒情深，便说：“听说鬼谷子收徒谨慎，不像墨者遍布天下，又不像儒者开课讲学，却个个都是聪明绝顶的人才，真是令人羡慕。”
“我原来还在担心庞涓这孩子出身贫寒，忽然得了富贵，会不会迷失自我，想不到他还如此有心，确实让我欣慰。墨老头儿，你能够帮他一把，我在这里谢过了。”
“老哥哥客气了，我也是举手之劳。咱们的事情日后再详谈，别怠慢了客人。”
“是啊，一直没顾上问孟轲，你此来所为何事？”
“近来师尊年纪大了，身体不适，便将儒家掌门宝剑‘恕’传给我。我等儒家众人拜在齐国，齐王在稷下府中，每日给予我等优待，并让我担任稷下学宫祭酒，只是与我们偶有交谈，也不见用儒家学说。后来，我们发现齐王对诸子百家弟子、尊者都是这样的态度，极少采用他们的学说。孟轲深感迷茫，所以前来云梦山拜访鬼谷子。”
“不知齐王和先生聊过什么？”鬼谷子问道。
“当年，‘徐州相王’之后，齐王心高气傲，曾经问我是否听闻过齐桓公、晋文公的故事。”
“‘徐州相王’之后，魏、齐互相承认对方为王，天下诸侯也陆续以王自称，齐王骄傲也并不意外。你又是如何对答的呢？”
“我回答说：儒家自孔夫子以来，历代徒子徒孙从未有谈及此人之事，故此，孟轲从未听闻过此事。如果大王执意想了解，不如谈谈王道。齐王问：‘要有什么样的德行，才可以称王于天下？’我说：‘以民为本，抚民、爱民、助民，就可以称王于天下。’”
墨翟在旁听着，没有说话。鬼谷子听后，说道：“不愧是儒家学说，若是其他学派，实在难以有这样的认识。但是齐王有可能做到‘以民为本’吗？”
“齐王是这样问我的，我认为并无不可。齐王又问我为什么认为他可以做到，我说：‘我听说大王曾经因看到用来祭钟的牛而感到不忍心，要求放过那头牛，有人认为这是因为大王吝啬。若是其他国君，或许可以这么认为，但是诸国之中以齐最富，大王绝对没有吝啬的理由，之所以有这样的举动，是因为大王有仁爱之心。那头牛就是在那个时间引起了大王平时不能察觉的善念，所谓‘仁者无敌’，大王有此仁爱之心，就是称王于天下的根本。’”
“‘仁者无敌’四个字掷地有声，闻所未闻，只怕天下间能懂这个道理的人并不多。不过你也知道我教出的徒弟有兵、法、纵横等，但唯独没有儒。或许我对儒不能完全理解，也不敢乱说，今天儒家后起之秀在此，我想问阁下，为什么‘仁者无敌’？”鬼谷子问道。
“仁者惠民，则民趋之若鹜，只要有了民，又有什么事情是办不到的呢？因此仁者无敌。”
“齐王为什么可以成为仁者？因为人性就像是树木，仁义就像是杯盘，人的性善不过是被人做成了杯盘的样子罢了，并非来自本心。”鬼谷子说。
“这要看是顺从树木的天性来做杯盘，还是违逆树木的天性来做杯盘了。如果是后者，难道就意味着仁义会伤人的天性了吗？这真是带有偏见的言论。”
“我想说的是，人性如水流，东边有缺口就流向东方，西边有缺口就流向西方，人性并无善恶之分，这和水流不分东西是一个道理。”鬼谷子又说。
“水的流向不分东西，但总是分上下的。人性向善，如水之就下，人性无有不善，水流无有不下，这是一个道理。就算人可以强行使水流向上，也绝非水的本性，只是形势使然罢了。人作恶，也是一样的道理。我们看到一个小孩要掉到井里，一定会产生惊惧和恻隐之心，除了恻隐之心外，羞耻之心、辞让之心、是非之心，凡此种种都是与生俱来的，而非后天习得的，这就是仁、义、礼、智四端的萌芽，即使是最凶恶的人也不外如是，何况是齐王呢？”
孟轲滔滔不绝，言辞犀利，一席话令众人无言以对。孙宾、苏秦二人更是听得十分佩服，不知师父鬼谷子将会如何对答。
鬼谷子说道：“阁下有如此才华，足以横行天下，还有什么忧愁的？”
“鬼谷子谬赞，学生说得再多，君王无视谏言，又有何用呢？”
“你知道为什么齐王不肯用你的学说吗？”墨翟忽然开口问道。
“请夫子赐教。”
“天下都在行霸道，而你在齐国宣扬仁道，仁道在霸道的面前，如同螳臂当车。如果现在是文王、武王的时代，天下一统，施行仁政没有问题；但如今是乱世，诸侯人人自危，又怎么可能置安危于不顾而去施行仁政？”
“墨子，请问文王、武王是因为天下一统才施行仁政，还是因为施行仁政才能天下一统呢？这就和当今齐王一样，如果齐王施行仁政，也许齐国早就不是现在的状态了。”
墨翟点点头，不禁说道：“果然是奇才，你的口才过人，老夫行走江湖多年，未曾见过你这样厉害的人。”
鬼谷子对苏秦说：“你一直在学纵横之术，像孟轲这样的人，是你学习的对象啊。”
“弟子已经将刚才的话记下了，自当认真学习。”
三人相谈甚欢，一直聊到半夜，孙宾和苏秦在一旁服侍，虚心学习。
三日后，孟轲离开了云梦山。
“你不再多停留几日了吗？”鬼谷子问道。
“在下确实希望能再多叨扰几日，奈何有职务在身，不便久留，眼下我必须早日回到齐国了，这几日给您带来的诸多不便，望请海涵。”
众人送走孟轲，孙宾和苏秦说：“此人学识渊博，口齿伶俐过人，实在是少有的人才。”
鬼谷子却说：“此人言辞犀利，可以将人说得一时无言以对，却也有儒者的通病，儒家在他手中可以发扬光大，却仍难受到各诸侯国重用。这几日，你们都在旁边，不妨说说他的学说中有何纰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