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日常
万物皆虚,万事皆允;诸行无常,一切随缘。
在昏暗的房间中,弓着背书写完日记的男子缓缓直起腰板,肩膀随之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一头乱发因缺乏油脂而显得如蓬草一样干枯,微光下的眸子透露出这年纪不该有的无神与深邃。就连这张姣好的面孔都因而消沉。
不知是否因长时间久坐书写,男子随手摸向了杂乱书桌上的烟盒,捏出最后一只香烟叼在口中;同时左右手也没闲着,分别将积满烟头的铁罐头瓶子与印有广告的塑料打火机摆在胸前并点燃了口中的香烟,轻轻吸了一口。
烟雾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带着独特的烟草香味。他闭上了双眼,沉浸在这能让他短暂脱离世间来之不易的麻醉。
片刻后,屋内充满了浓浊厚重的烟味与薄蒙蒙的一层烟气。
他缓缓站起身,打开了紧闭的房门来到了玄关前,取下一架上的黑色兜帽上衣打开了大门。下者楼梯一边抚摸着口袋中的纸币,回忆着自己从日记本上看到前几天的笔记。记忆向来不好的他总是用这种方法来加深记忆,为了能像大多数人一样。
穿过了阴森的小巷,他中断了回忆,到达了目的地。
“定安,最近烟瘾又大了啊你。还要点啥不?”带着玻璃镜的商店老板盯着进了店门的男子,随手从烟架上拿了盒印有点五的中南海放到了柜台上。
“一根中性笔笔芯,麻烦你了陈哥。”定安将路上反复整理的零钱恭恭敬敬地递了上去,余光瞄着烟架上为数不多的中南海牌香烟。
“陈哥,点五中南海什么时候......”
“等你抽完剩下的再说吧。你就不能换个烟抽?廉价的香烟可没有什么滋味。”老板不耐烦得打断了他,将笔芯递了过去。毕竟烟草利润薄,这家伙到店的消费对象就只为中南海牌香烟,自然不受唯利是图的老板的待见。
出了店,定安便迫不及待地撕开了烟盒的包装,取出了一根烟点上了火。
看着逐渐消散于空气中的烟气,他多么希望自己也能消散于世上如点燃的香烟一般,燃烧殆尽只剩下无用的烟嘴与随风飘散的烟灰,正如死后只余下失了神的肉体与假如真的存在的灵魂消散于世间。这好像听着很愚蠢,但一心求死就是这位近二十岁年轻人的想法,哦不,是理想。因为如果自己死了,母亲一定会很伤心的,虽然他认为母亲那样坚强的女性一定会走出自己死亡的阴影,但仍会使母亲本应多彩的人生中粘上一笔黑色。可是母亲很早对自己说过人要把自己放在第一位,不能委屈自己。但他并不这样想。在他的眼中,母亲就是自己的天,其次是家里的养的名叫毛球的橘猫,再其次就是与自己同母异父的妹妹。
做着以往一样的思想斗争,定安不知不觉的闯入陌生人的派对:回家必经之路的小巷中几只卷毛恶犬混混正抽着烟摆着浮夸的表情吹着各自认为很牛X的牛X。
他们也注意到了定安,肆无忌惮地打量着破坏他们“闲情雅兴”的不速之客。对方一头干枯的黑发与自己最新款的波浪卷烫发格格不入,身上朴素的衣着完全比不上自己炫酷拉风且干净利落的打扮,怎么会有这么没品的人存在?值得注意的是定安阴沉的脸色与看不透的双眼,仿佛下一秒就会冲过来与自己厮打起来;近一米八的身高比自己高了半头,打起来真有可能吃亏。
混混头儿显然不愿意惹不必要的麻烦,正要开口让小弟们让路时对方突然将一叠零零散散的纸币双手递了过来。
“这是我身上唯一的零钱了,哥几个别嫌少.....”
“够识相,以后这块地方我罩着你,有人欺负你你报我楠哥的名号。哦,对了,下次记得多带点好孝敬哥。”叫做“楠哥”的混混头儿顿时喜从心生,原来这家伙是个软柿子啊!按他这个态度岂不是免费送上嘴的肥肉嘛。只不过肉少了些罢了,嘛,细水长流也不赖嘛。
定安听了悬着的心便放了下来,快步从人群缝中挤了过去。破财消灾,免得受皮肉之苦,只不过是真的心疼那白给人家的过路费,最少还有十几块钱呢。
随着距离的拉远,背后混混们的喧哗声也渐渐,剩下了风的声响。
双手揣着口袋,男子就这么漫无目的地游走。
G市的繁荣市区集中于中心,边缘之外便是暂无开发的旷野,凌乱的坟冢与因各种原因而停止建设寥寥的烂尾楼。定安的家就属于二者边际,沾不上金钱的铜臭味也不隶属自然的足下。
一处坟冢旁的小屋正缓缓冒着炊烟,定安像往常一样推开了木制房门。一位身材瘦削的中年男人正在火上忙活,显然是在准备这天的晚餐。
一头微卷的毛发被利落地扎着,露出宽正的额头,卧蚕眉下凹陷的眼眶镶着昏黑而又尖锐的眼眸时时迸发出令人发寒的煞气;高挺鹰钩鼻下宽厚的两瓣嘴唇被面颊杂乱无章的胡茬加以装饰,整张面孔毅然一副不怒自威之相。
“四叔,近来可好?”定安进门便坐向屋中的小床,好似进了自家门。
“到了我这儿就免了你那套寒暄了,咱俩谁和谁啊,这个点了过来了,吃点喝点?”男人将饭菜一一端上桌,转身去拿灶台边的酒罐与酒盏。
二人就坐,一声不响的咀嚼着饭菜。屋外的昆虫发出阵阵虫鸣,高声宣布着属于自己的时光悄然到来。
四叔为定安斟上一蛊酒,开口打破了沉默:“小娃娃,今儿又有啥心事来找你四叔了?这白嫩的手腕上又添新伤疤喽——”见对方只是将酒一饮而下,四叔又端起酒罐:“还记得你第一财到这儿来吗?那时的你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竟打起了我阎四良家坟地的主意,若不是看着你与那些盗墓的装束不同,早将你一铁锹打死刨个坑埋喽。”
听到这,定安不禁面孔抽了抽,心底暗想:当时你就差刨个坑把我埋了。
“四叔,过去不光彩的事儿就甭提了,也怪我当时突发奇想,但你二话不说把我打个半死也是操之过急了吧。”
“你这小娃娃,放在二十年前叔守的墓哪有葬品被盗的?那时候的贼可比你难对付的多喽.......”四叔闻言不禁大笑道。“来我这和你妈说了没?”
“路上给她发信息说了。”
四叔的职业不是特别吉利,正常人大多不和守墓的一般往来,特别是守墓人阎四良。
外人看来阎四良是性情古怪,浑身散发着戾气整日与尸体坟冢打交道的怪人,而在定安眼里他却是唯一能敞开心扉与其座谈的四叔。
四叔抿了一口酒细细品味道:“想死的念头还有吗?”
“一直在。”
“学还有在上吗?”
“没。”
“有烟吗?”
“有。”定安掏出烟盒抽出一支递给对方,待其夹好又将烟点燃,最后点燃了自己口中的香烟。
四叔深深抽了一口随之吐出一缕薄薄的烟云,显然烟气已经盘踞进了肺腑。
“对你而言抽烟损伤心肺,活着腐蚀灵魂呐。”四叔打趣的说道。
“这么说是没错,但四叔您不是放文学屁的料。”定安笑着将手中的烟蒂丢向屋内夯实的土地。
黑夜伴随着二人的笑骂,月光笼罩着荒芜的坟冢。夜,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