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边际收益递减
量子物理奠基人薛定谔写过一本科普著作《生命是什么》。在这本书中,薛定谔提到一种叫“熵”的热力学度量单位。熵值越小,系统越有序,熵值越大,系统越混乱。薛定谔说,除非我们设防,一个封闭的系统会或快或慢逐渐走向混乱状态。这个从有序到无序的过程,叫作熵增。
对此,爱因斯坦深表赞同,他甚至宣称,熵增定律是科学定律之最。
熵并不容易理解。我们只要知道,熵增是一切事物发展的自然规律。不论有机个体,还是组织秩序,都会从有序走向无序,最终形成“均衡态”,即熵死。
一个人的自然法则,是从出生开始,然后走向衰老和死亡。一个企业也会从熵低到熵高,逐步走向混乱并失去发展动力。历史上的许多王朝,也从精干高效,变成腐败衰落,最后全面崩溃。资本作为人类大规模合作的一种秩序,也逃脱不了熵增定律。只不过,经济学把熵增定律叫作资本边际收益递减。
经济学早就关注到,随着资本的不断投入,利润率趋于下降的经验事实。
亚当·斯密认为,利润率下降是由资本积累引起竞争加剧导致的工资上涨和商品价格下降引起的。马克思指出,资本的自由竞争,会产生不断消除超额利润的利润平均化趋势,而且,在资本积累过程中,随着资本有机构成的提高和资本周转速度的减慢,平均利润率会趋于下降。
后来,凯恩斯在《就业、利息和货币通论》中将这一现象定义为“资本边际收益递减”。所谓资本边际收益,是指预期增加一个单位投资可以得到的利润率。凯恩斯认为,资本边际效率随着投资增加而递减。即假定在一定技术条件下,随着资本投入的增加,收益会越来越多,但超过一定限度后,增加的收益会变得越来越少,甚至使总收益绝对地减少。
如果说熵增是科学定律之最,资本边际收益递减则是经济学的一条铁律。
至于原因,我认为主要有三个方面:
从投入角度,投资增加会引起资本稀缺,提高资本成本,降低预期利润率。
从形成角度,投资增加会使系统复杂化,降低资本配置效率,加大风险。
从产出角度,投资增加会使产品数量增加,生产过剩导致市场价格下降。
凯恩斯认为,越是预期资本边际收益崩溃,人们就越不敢投资,不敢消费,“持币观望”(流动性偏好)的愿望越强烈。就像现在人们一旦对经济表示失望,就会去买黄金,做避险需求。当失望来临时,投资者情绪可能顷刻间崩溃,投资和消费需求的不足,最终导致金融危机、经济萧条、失业增加。
凯恩斯的对策是通过财政、货币政策刺激消费和投资,提高总需求,扩大就业。这套“组合拳”已是各国政府最常用的调控框架,尽管效果饱受争议。
凯恩斯理论的背景是工业生产。在历史上,资本投向的对象多种多样。无论投向哪个领域,都逃离不了边际收益递减的诅咒。
资本曾与农业、商业、军事、官僚体系紧密结合,但长久以来,总是经历短暂繁华,漫长萧条,轰然倒塌,然后又在废墟上重新起步。而且,任何资本都有一种狂想病,企图不用生产过程做媒介而直接获取利润。资本的过度积累常常增加市场泡沫,导致脱实向虚,失去资源配置功能。
在1500年前,不论是中国,还是欧洲,人们并不太相信未来会比现在更好。他们宁愿挖个坑把金银财宝埋起来,也不愿意做任何投资。整个社会既无突变式发展,也无渐进式增长,长期停留在同一个层面上自我消耗、自我重复。
边际收益递减的实质是资本的自我否定。这种状态一旦实现,社会经济系统就会陷入“均衡态”,而无法实现新的发展。如同马克思的“社会平均利润率”,新增剩余价值会平均分配到各个行业,社会经济将只有量的扩张而无质的变化。
但是,资本边际收益递减也是驱使资本积累与转移的基本动力。在这个规律下,微观上单个资本总是试图努力逃脱宏观平均利润率的下降,这种竞争压力演绎了人类社会经济发展的一幕幕生动画卷,直至打破这种平衡。资本边际收益递减的压力,是竞争中胜出的资本收益率高企的动力和前提。
它驱使资本加深对劳动力、自然力的汲取,造成广泛剥削和生态破坏。
它驱使资本在不同行业间、产业链的不同环节间流动,形成新的组织形式。
它驱使资本寻求新的生产方法,用机器取代工人,提高劳动生产率。
它驱使资本从资本主义中心区域转向外围世界,在全球辗转腾挪。
它驱使实体资本衍生出虚拟资本,带来生产过剩、过度投机和金融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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