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逃兵
李翠芳和刘丫头作为临时正副班长，正带着八名女兵守在黑暗中。
在品德教育结束前，无天还不放心手下新兵的素质，为防止男兵骚扰女兵引发矛盾，女兵队伍便没有男兵跟随。
这年头的生活不易，便是女子也有些蛮横泼辣，但那毕竟是白天为了生计而不得已。如今手举着火把站在黑暗中，虽然新发的军衣合身且暖和，也免不了随着火光的摇曳而瑟瑟发抖。
就在一天前，她们还在为着生计操劳，忽然出门领了一碗饭，就莫名其妙地参了军。就这样吃上了热饭，领到了被褥，还被逼着学了一些字，被逼着来到了夜色中。
怎么想都感觉不够真实。
没有后世的光污染，今夜的月光倒是把城里的建筑模糊地照亮。风摇动着树叶纱纱作响，将远处的虫鸣声依稀传来。
沉默间，女兵金凤忽然问道：“你们说，那些骑兵，真能把那些帮派都灭掉吗？”
“什么叫那些骑兵，那是我们自家的骑兵队伍。”有了白天的经历，副班长刘丫头已经有了些许归属感，当即反驳：“我从未见过这样强大的队伍，瞧那些铠甲和骏马，打一群帮派的狗腿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哦，说的也是。”金凤轻轻点了点头，接着又疑惑问道：“可是，那些大人物已经有了这么精良的部队，还招咱们这些老百姓从军做什么？”
这个问题自然就没人能够回答了。不过班长李翠芳却从另一个角度做了回答：“吃饭有精米，菜里有肉有精盐，还给教书识字，大户人家的女公子也不过如此了。虽然牛将军说以后的训练会很苦，但至少这样的生活是值得的。”
听到这番话，在场女兵个个都点头称是。这些年龄普遍才十多二十的女子，今生过的最幸福的日子，大约便是今天了。
“可是，大人们做这些图什么？咱们这些平民家的女子，真的配得上这样的待遇吗？”金凤把头低着，声音越说越小。她习惯了被嫌弃和打骂的生活，突然给到的尊重，反而让她滋生了不安全感。
“是啊，听说很多将军和手下士兵，都会到处抢女人的。”一读书写字就犯困的刘丫头也接过了话头：“咱们不会是用来给官军……”
“不许再胡说。”李翠芳听着怒不可遏，攥紧不久前才配发的长刀，直接打断了扰乱军心的话：
“真有这等企图，哪里还需要费这等工夫。看看县衙里那些个女官们，个个美貌天仙又知书达理。大人们需要多此一举在民间找无知妇人吗？你这个贱皮子，谁对你好都分不清吗？”
李翠芳明显曾经做过大户人家的小姐，比其他人多懂几分道理。她不允许胡言乱语破坏了她现在的生活。
她很清楚，也就是施粥第一天，参军的人太少，门槛才能如此之低。等到了明天，像她自己这样弱不禁风的女兵再想来队伍里当兵，人家可就不一定要收了。
这话一出，现场便没人敢继续发言了。是啊，队伍里有那么多的牡丹，谁还会看得上这些底层的狗美巴草。
只是，她们才第一天加入队伍，既不知道领头的是谁，也不清楚大人们做这些举动到底意欲何为，便只能在自己一贯的小小见识里寻找答案了。
随即便不再有人说话，众女各显神通打发着时间。有人在复习晚上教的字，有人在看星星，有人把玩着刚发的佩刀，还有人靠在墙上打着盹。
不知过了过久，终于有一名骑兵牵着二十来位俘虏打马而来，利落地下马并将绳子递向了李翠芳。俘虏八男十六女，女子除了一位中年妇人，其余都衣着清凉的小年轻。看样子是一家刚刚被端掉的勾栏。
众人手部被紧紧绑住，一条长绳将众人的腰拴在了一起。位于中间的有位那位中年男子面带煞气，脚上加了料，还多一对脚铐。
“绳子绑得很紧，不用担心他们逃脱。副班长居前班长殿后，其余人四周警戒。女兵驻守的位置安排得都不远，走上三里路，就能回军营喝热汤了。”
接到命令，众人连忙执行部署。待到上马，那位天兵又向班长多问了一句：“你姓李，是李唐王室的后人？”
“算，算是吧。”骑兵的威严让李翠芳不敢直视，只是低着头小声答道。
“你还不错，好好干吧。”随意鼓励了一句，这位天兵便又骑着马，踏入了远方的黑暗中。
待到骑兵走远，戴着脚铐的那位龟公便向女兵们发出了威胁：“诸位女公子，在下乃是野狼帮帮主义子，承蒙干爹看重，也学了几招本事。烦请诸位行个方便，放了我等，野狼帮上下对诸位全家必感激不尽。”
“少废话，快走。”李翠芳见势不对，连忙招呼众人牵起绳索，往县衙行去。
“野狼帮与官府素来交好，今天进去，不过花点金银便能出来。到时候，仔细你们的家人。”
这番话对这些女兵还是有一定杀伤力的，官府与地下帮派勾结，已是惯例。见手下女兵陷入沉默，副班长刘丫头拔出刀来胡乱比划了两下，光洁的刀面反射出一道寒光，让有些躁动的队伍顿时安静了下来。
“你们这些臭娘们，等大爷我明天出来，一定杀了你们全家。”放完狠话，那龟公竟朝着人群中的金凤扑了过去。
女兵们虽然手持佩刀，却个个大脑一片空白，没有一个人做出了反应，只有金凤的尖叫打破了夜晚的宁静。便是拔出刀的刘丫头，握着刀的手也被吓得颤抖。
好在天兵的绳子是靠谱的，龟公没扑出多远便被绳子拉了个踉跄，连带着整个二十多人的队伍都一起摔倒在地。
“行了，别叫了。”制止了战友的尖叫，李翠芳也学着刘丫头拔出了刀。“你们没有反抗能力了，再不起来，我可要动刀了。”
在十余把刀的威慑下，这个三十多人的队伍终于龟速地往前行进了。
但没走多久，俘虏们没作妖，倒是金凤快走两步上前，找上了李翠芳。“班长，我突然肚子疼，我要找个地方方便一下。你们先走，我一会儿来追你们。”
“你怎么这么多事儿，还能忍一忍吗？”望着这个一脸心虚低着头的女兵，李翠芳不由得皱起了眉。
“求求你了班长。”金凤不停揪着衣角，依旧低声恳求。
“快去快回。牛将军说了，不允许有人掉队。我们就在这儿等你。”
“多谢班长。”将手中佩刀放在地上，金凤连忙快步走向了巷子另一头。
“等等。”丢掉佩刀的多余动作到底让李翠芳起了疑心。“刘丫头，你跟她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
“遵命。”得到命令的刘丫头连忙也跟了上去。走到不远处的另一条街道，见金凤还在往前走，刘丫头不耐烦地招呼道：“这儿就行了，你还要去哪儿？”
“哦哦，副班长，你可不可以转过去。我不习惯别人看着我。”
“罗里吧嗦烦死了，你赶快。”刘丫头皱着眉转过了身去，心里还在憧憬着，这次的任务很轻松，只要按部就班回去，明早就有鸡腿鸡蛋吃了。
只是，身后的麻烦鬼方便了半天，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刘丫头不耐烦地回头准备催促，却看到金凤正蹑手蹑脚地走向远方。直到此时，这个神经大条的刘丫头终于明白了牛将军临走的交待是什么意思。
她要当逃兵。
来不及多想，刘丫头一个箭步便追了过去。金凤见事迹暴露，也拼了命地往前跑。
这场追逐并没有持续太久。这个年代的路都没经过硬化，往往坑坑洼洼。金凤惊慌失措，没注意脚下的石头，一不留神便被绊倒在地，并被身后之人抓住。
追上摔跤的金凤后，刘丫头将佩刀与火把丢在一旁，骑在金凤身上，一个个连环巴掌便打了下去。在昨天，她还在为了几口饱腹的米而发愁，而现在，居然有人居心不良，想把她的鸡腿给搅和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金凤只反击了一下，便被淹没在了不住的巴掌中。无力反抗的她只是大声哭嚎着。直到刘丫头打累了，这才停下了手，甩了甩有些酸软的胳膊，咬牙切齿地问道：“说，为什么要跑。”
“那个人，我认识。”金凤低声抽泣着，断断续续地回答：“他是放高利贷的，我家借了钱还不上，前几天他把我家砸了，说再还不上钱就把我拿去勾栏接客抵债。”
“所以你来参军，就是为了躲野狼帮？”
“嗯……”
“那你这个贱皮子跑什么？野狼帮不是被抓了吗？”
“他会被放出来的。到时候一定怀恨在心来杀我全家。我要叫上爹娘赶紧跑。刘班长，求求你了，放我走吧，饶我一家性命吧。”
“这。”见她理由充足，刘丫头一时心软，顿时也犯了难。为了一个鸡腿，就害人全家，似乎并不是一件正确的事情。
可是，放她走，真的可行吗？
“如果我是你，我会回去求牛将军将野狼帮全杀了，而不是连夜带着爹娘逃命。”身后的脚步越来越近，李翠芳庆幸还好自己跟了过来。要不然，这两个糊涂蛋还不知道要干出什么蠢事。
“班长，你怎么来了？”刘丫头愣愣地打着招呼。
“你见过哪家和帮派勾结的军队会给老百姓施粥？你见过以前的哪支当官的会教士兵识字？真是个是非不分的无知妇人。有人把你当人看，偏偏不领情还要去当流民。出了长安城，你以为你就能活，忘了现在是什么世道了吗？”
“哦。”这一席话，终于点醒了金凤。她被心中的恐惧占领，一心只想着逃命。却忘了她是家里断粮，才不得已去了施粥现场，忘了参军以后那些骑兵都尊重他们，忘了这支军队和以前的兵痞是不一样的。
挣扎着起身，金凤泪流满面，跪在了两位班长面前：“两位班长，我错了。我再也不会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