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环保案卷、流动与历史

由于工作的原因，笔者经常接触如山堆砌的案卷。诸多案册不断编号、装订、入库。每一册案卷均是一段光阴，流动着一段故事。

欧洲的乡村，纵使远偏，总能有机会翻阅悉心保存的档卷，封尘的文字记述着每一辈人的离合、悲欢、物是、流转，展示着缤纷的迁徙、繁衍、语言、风俗、观念和挂碍。中国内地的乡村，星移人非，有机会触摸几十年前的书卷，已是奢侈。再久远的契券，早已是收藏家和博物馆的私藏。回溯和领悟“独一无二的这份特殊”，即如北京霾雾后的清欢。中国是城乡“连续”（Continuum），而欧洲是城乡“分离”（Segregate）。传统的乡村向现代的城市发展，现代城市越来越大，改变了政治、文化和生活，这就是一个国家逐渐现代化的过程。大家都知道，乡村秩序是传统中国占主流的意识。[24]

大背景下的中国历史，诸如鸦片战争、洋务运动、土地革命，并不必然在乡土中国打下烙痕。商业是一种有组织地为顾客提供所需的商品与服务的行为，通过以高于成本的价格卖出商品或服务来盈利。盈利是商业赖以存在和发展的动力。这种性质体现在从事商业的人（即商人）身上，因此商人的本性是求利。[25]但商业在历史上，是一种长期被贬低的行业。利息是时间的孳息，而时间长期以来为上帝所独有。“商人重利轻离别，前月浮梁买茶去。”商人，在历史上被视为无业游民的代称，在农耕文明下，常为刑罚打击的重点。而吕不韦的商人思维和逻辑，最终使其舍人亦被判处“迁蜀”。而“迁刑”并未随着秦的灭亡一起消失于历史长河之中，而是在后世继续以各种样态存在于各朝律法之中，并最终发展为了“中古五刑”之一的“流刑”。[26]

在一定意义上，法律研究营利、疾病和尘烟的过渡与余象。

法律常常徘徊于历史遗址，让耳濡目染的一切与自己的心灵发生共振，就好像我们静立在秦始皇兵马俑的巨大方阵面前，多少犹能感受到秦汉之际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一样。潜在意识是直觉的源泉，合理的思维也是由这里产生的。科学上的各种发现都是可以用理论性的语言来表达，用实验来验证的。事实上，一项发现得到肯定都是采用这种方法。但是，人们也承认，在诸多发现当中，有一些若究其根源的话，是靠由意识之下上升到意识之上的直觉——未经验证，也非理论性的直觉——完成的。[27]法律在疾病的诊断和药方中完成转型，所谓转型是指某一事物的结构、形态、运行模式以及人们有关这一事物的思想观念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28]

案卷是历史事实之间相互作用及连续不断过程的表达，就是现在跟过去之间的永无止境的问答交谈。法学研究不可以排除解释或阐释，因为“解释是历史的生命必须的血液”，法律事实所蕴含的真理性内容需要阐释。诚然，“没有事实的法律是无根之木，是没有用处的”；但是，“没有规范研究的事实则是一潭死水，毫无意义”。[29]案卷流动地存在于人们永不间断的理解和阐释中。毫无疑问，新的时代需要新的历史。但是，人类历史发展是服从于一定规律的历史矛盾运动，历史的发展是绝对的，不取决于人们的意志和愿望。人们只有自觉坚持历史阐释中的历史性与现代性的辩证关系，才有可能越来越接近客观的历史真理，更加自觉地成为历史的主人。[30]

历史原本即为人心造就之以往。以“常心”读卷治律，方可与当事人“心心相印”并理解过往，笔下的“过往”也才能更接近真相。读《左传》《史记》，莫不深感丘明、史公以常心观史撰史，以明其“田（陈）氏代齐，三家分晋”之由，其高明于当今史家者多多，个中枢要即在“常心”二字。[31]用平等的眼光看待各种类型的材料，用分别的办法整理解读材料，适得其所地重现故事本相和当事人本意，关键在于恰到好处地运用所有相关材料。若是一心寻找自己想要的材料以组装过往，而不看材料所显现的过往是什么，或是虽然想看出却误读错解以至扭曲变形，则尽信案卷不如无案卷。

所有人都生活和思想在特定的“时空”之中，没有人能够完全摆脱自己所处“时空”的局限。从法学、历史学研究的角度，我们尤其应该注意到，这种“时空”始终都是在变动的，而处于不同“时空”条件下的人们，他们对很多问题的看法和观念，必定会有很大的差异。[32]

“千万，千万，千万，不要去问一个你事先不知道答案的问题，如果你问了，常常会得到一个你不想要的答案。”[33]忘掉，是一般人能做的唯一的事，可是，我决定不忘掉。我们需要尊重时间，亦如案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