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二战”之后世界黑格尔研究的最重要突破之一,是以黑格尔耶拿哲学,尤其是以三部耶拿体系规划的整理出版为代表。早在海德格尔和科耶夫那里,黑格尔耶拿哲学就已经备受重视,《存在与时间》中关于黑格尔耶拿时间问题的简短研究,后来甚至令德里达专门撰文反驳。随着波鸿大学黑格尔档案馆对历史批判版《黑格尔全集》的编撰和结项,今日我们已经知道,彼时海德格尔所用文本存在着编年错误,其思想分析也因此存在问题。并且,正是基于这一编撰的进展,哈贝马斯、霍耐特、玻格勒、泰勒、皮平等人才发展出新的主张,给予黑格尔研究以新的范式和问题关注。事实上,今日最具盛名的黑格尔哲学专家,大多数都对黑格尔耶拿哲学有过专门研究和学术贡献,并产生了大量相关的重量级研究作品,这些作品涉及青老年黑格尔之别、黑格尔辩证法的起源、黑格尔自然哲学的定位、精神概念的来源、承认学说的雏形、语言哲学问题、体系哲学的构建思路等极其关键的问题,也涉及黑格尔与同时代几乎所有重要思想家如康德、雅各比、费希特、谢林的争论及对其中关键分歧的理解。
以上罗列的所有问题,都关系到一种全新黑格尔形象的塑造。“全新”,意味着绝非仅是在旧形象上修补增减而已。事实上,黑格尔旧有形象在今天看来是如此成问题,以至于很难真正从对黑格尔同情之了解的立场出发加以采信。之所以重编《黑格尔全集》,也与产生那些旧形象的旧思维在今日已经遍体鳞伤的实际状况相关。而原著重修从来都是思想史上的大事件,因为这意味着,我们时代的理解已经进展到了这样一个地步——旧有的解释范式已不再够用,我们必须从根底上重新面对事情本身,并通盘整理我们思想缘起和形变的脉络。在2016年国际黑格尔大会暨《黑格尔全集》结项庆典上,黑格尔和维特根斯坦专家斯特克勒-魏特霍夫对此做了专文论述,这篇文章也是迈纳出版社为大会出版的纪念专著中唯一一篇当代学者的文章。由于这篇文章对说明既有黑格尔研究中存在的问题和黑格尔研究的新局面特别重要,所以在此不吝繁复加以引用:
如今看来,海因茨·海姆塞特(Heinz Heimsoeth)在1975年去世之前所起草的序言在更大程度上适用于当今。这份序言是为当时刚刚计划出版的《黑格尔全集》所撰写的:“对黑格尔的兴趣,实质性、系统性的兴趣以及对思想发展史和哲学问题史的兴趣,如今已遍布全世界。(黑格尔的)大名和作品处于我们时代的争论之中,政治上的、世界观上的、科学上的。”但是,如果人们知道,黑格尔的《逻辑学》历经150年才全本翻译为英文,那么人们就会产生怀疑:在何种程度上,黑格尔的意味仅仅只是刚开始被把握到了而已。直到今天,他的数学哲学,他对牛顿关于无穷小的力的概念、时空观以及作为加速力起点的惯性运动线等观点所作的批判,实际上在全世界范围内都还没能得到讨论。甚至目前(在“亚马逊”网站上)出售的电子书直接就漏掉了最重要的150页,因为这部分内容——正如人们显然认为的那样——无论如何都是不可理解的。毕竟,连约翰·麦克道威尔和罗伯特·B.布兰顿这类国际著名作家,都或明或暗地只将他们的主要著作看作黑格尔哲学的导论,更准确地说,看作黑格尔《精神现象学》的导论。注1
很显然,斯特克勒-魏特霍夫所指出的情况,就是世界范围内,尤其英美国家黑格尔研究的当代情况:不仅大量的重要问题没有得到讨论,甚至连基本可用的原著及翻译都有问题,以至于一些当代最为重要的英美哲学家(排除其谦逊的因素)都只能认为其工作是在做黑格尔某本书的导论而已。这种局面所导致的结果,就是直到今日都还存在着不计其数的、半知半解的关于黑格尔的偏见:
假如没有不计其数的、半知半解的偏见需要被破除,那目前就没有必要重提黑格尔的特殊重要性。……我想简单地举几个例子来说明一下,这些例子是有意从哲学入门文献中挑选出来的,众所周知,这些文献的影响力与其科学准确性成反比。
例如,恩斯特·R.桑德福斯(Ernst R.Sandvoss)在题为“哲学:自我理解、自我认识、自我批判”的哲学导论中写道,施莱尔马赫——也许是最伟大神学家——拒斥了黑格尔所谓的民族中心主义的思维方式。桑德福斯还收集了其他“理由”,以解释为什么他不必再与黑格尔打交道,以及为什么黑格尔所谓的诸体系的体系诉求早在莱布尼兹以来就已经被拒斥了。……拉斐尔·费伯(Rafael Ferber)在《哲学基本概念:一部导论》中正确地提出,黑格尔哲学从始至终都关涉真理概念的正确理解,但费伯却将其简化为令人难以理解的言语。原文是:“对于天真纯朴的人,真理永远是一个伟大的名词,可以激动他的心灵。”黑格尔这里并非只是说,真(wahr)这个词是一种道德上诗意的且理想性的概念。每个人都呼吁真理。但正因为这个词如此崇高,它就很容易成为一个纯粹的口号词,所以以天真纯朴的思维方式,我们远没有理解所呼吁的绝对真理究竟意味着什么。这显然是上述那句话所没有表达的内容。……
更令人担忧的是,甚至连黑格尔哲学的导论——不止彼得·辛格(Peter Singer)的作品,也包括我国的出版作品——的水准并没有两样。例如,乌多·蒂茨(Udo Tietz)在匆忙中写就的《黑格尔:写给匆忙的人》中认为:借着黑格尔,“思维得到了本体论化”,无论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清楚的是,“如今,他的辩证法充其量只能是一种文学技巧,即一种语词与语词交相对抗的技艺”。但是,蒂茨从来没有思考过逻辑学和辩证法是什么,因此他显然不清楚,“这种哲学如何使自身作为绝对哲学而得到理解”。……赫伯特·施奈德巴赫(Herbert Schnädelbach)在《黑格尔导论》中也提出,黑格尔的哲学计划失败了,并以此结尾:“黑格尔的哲学体系不过是一个理性的梦,哲学必须从中醒来,才会成熟。”……虽有所好转,但仍然远不能令人满意的是,正如赖纳·谢弗(Rainer Schäfer)在撰写的导论中提到了尚未被研究透彻的“关于存在、本质和概念的存在-神-逻辑学结构”。或者如汉斯·弗里德里希·富尔达(Hans Friedrich Fulda),他称黑格尔是“现代最重要、最有进展的哲学家”。但就连像阿尔森·古留加(Arsen Gulyga)这类学者,他们都完全不明白,在黑格尔著作中,尤其在逻辑学和自然哲学领域中,真正重要的是什么,而什么可能又的确是迷误性的。注2
以上所提及的黑格尔研究和导论,绝大部分都是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和21世纪初发表的,总体不算特别陈旧,且其中不乏影响颇大的名家作品。但尽管如此,情况显然是无法令人满意的,以至于斯特克勒-魏特霍夫感慨道:
虽然黑格尔是历史上被引用次数最多的著作家之一,但对他名言和整体理念所作的阐释的偏差,甚至比柏拉图或《圣经》的还要多。注3
虽然相对于整体研究状况而言,由于对黑格尔耶拿哲学研究起步较晚这一“后发优势”,相关研究整体上质量颇高,但即使是在这个研究领域,也存在着若干的阐释偏差,尤其是在这些哲学手稿没有得到正确编年之前,这种情况尤其明显。比如从狄尔泰时代开始,我们就认为青年黑格尔(主要指耶拿时期之前的黑格尔)与老年黑格尔之间有着思想上不可逾越的断裂。但如果按照时间顺序,补充上黑格尔思想发展的各个环节,那么我们能看到的就是一个虽然思想在各阶段有差异,但仍然具有连贯性的黑格尔形象。这就是说,尽管存在差异是确定的,然而这些差异不至于毁坏黑格尔哲学中一些最为重要的因素,这些因素一贯地存在于所有黑格尔哲学之中,比如对现实的关怀、对个体的关注以及对知识体系的热忱,它们在黑格尔不断的建设性尝试中始终保持着相当的开放性和可调整性。诸如此类的阐释偏差还在于,在哲学手稿得到正确的编年之前,人们经常把黑格尔讨论费希特与谢林体系差异的论文直接与《精神现象学》关联在一起讨论,而如今我们知道,这样做是根本不可行的——二者之间相差5年时光,而这5年恰恰是黑格尔思想变化最为剧烈、发动论战最为频繁的5年,它全方位地塑造了黑格尔日后全部哲学的基本形象。如果没有对这些工作进行仔细评估,任意牵连文本就是极为鲁莽的。再比如,人们常常认为黑格尔从其哲学生涯的一开始,就非常重视时间和历史的问题,并且是当之无愧的“历史哲学”时代(尽管它如今普遍被认为已经过去了)的奠基人。但几乎没有人了解,黑格尔对这一问题的看法经历了一段非常漫长的历程,是在与同时代哲学家的各种时间理论的斗争中才慢慢成形的。这些斗争都有着重要的、彼此相互影响的问题背景域,比如当时的泛神论之争、虚无主义之争等。由于缺乏一种整体视野,黑格尔的时间-历史学说就只能给我们留下一个泛泛不着边际的印象,它一般被称为“历史与逻辑的统一”,或者如布兰顿在其黑格尔化的实用主义中就社会发展所说的,被称作“概念实在论”。至于黑格尔的自然时间学说,则更多只是在谈及历史主义时被附带提及而已,罕见专门的讨论。在基础文本已经得到较好整理的今天,所有这一切都必须根据历史和体系发展的双重要求,重新加以检验和澄清。
关于上文提到的黑格尔耶拿时期时间哲学的产生和发展,目前即使在德国也没有专著加以讨论。事实上,在“二战”之前,研究黑格尔的时间学说甚至被认为是毫无前途的。当时最重要的黑格尔专家海宁(Th.Haering)曾经就此说道:
直接将时间以任意一种方式提出来,甚至作为黑格尔的基本问题提出来,无论从历史上还是从事实上看,都是错误的。注4
只有在海德格尔于《存在与时间》中提出黑格尔的时间问题之后,这种想法才得以扭转。在其影响之下,一大批关于黑格尔时间和世界历史学说的研究涌现了出来,尽管今日看来,它们大多存在着对黑格尔从著作时序到思想内容上的诸多错误理解注5。在这些研究之中,特别需要提到的是布劳尔(O.D.Brauer)的著作《时间的辩证法》,其主要目标就是反对海德格尔的以下理解,即将“现在”作为黑格尔时间学说的最重要内核。在布劳尔看来,只有“变易”(Werden)——当下、过去和未来的辩证统一体——才是理解时间问题最关键的要点。注6布劳尔随后将自然的时间线性进展置于精神性的时间统一体之下,从而构建了一种时间层次,而后者就是前者的内在目标。这种解释方式尽管比海德格尔更接近黑格尔自己的想法,但它忽略了以下重要问题,即在耶拿体系规划及后期哲学中,为何恰恰是自然时间对于黑格尔哲学体系的建立具有关键节点意义(既关系逻辑学又关系精神哲学)。布劳尔对此完全没有给出合适的说明,更没有回到黑格尔彼时的思想论争中去仔细研究其立场的特别之处究竟何在。而受海德格尔影响的另外一些变种则显得有些离奇,其中的代表如海德格尔《黑皮书》的主编特拉夫尼(P.Trawny)。在专著《三位一体的时间》中,他将黑格尔的时间学说刻画为一种末世论,一种哲学对上帝的最后赞歌。时间在他那里就是神圣内在永恒的分化,神学的三位一体就相应于黑格尔的三一环节,而时间就是这些环节的展开。注7这些颇显牵强附会的阐释,就算往好了说,也只是对神性时间的阐释,而与有限的、自然的时间问题无关。但如上所述,恰恰是后者对于耶拿时期的黑格尔特别重要。
与海德格尔关系不大,又比较贴近黑格尔自己想法的可用研究只有卢克纳(A.Luckner)的著作《时间的发生学》。在其中,他非常正确地指出了时间的双重结构,即作为意识的时间和作为被意识的时间,前者相应于精神本质,而后者则是自然的时间实存。注8但他并没有很好地回答黑格尔如何在这二者之间架起桥梁的问题,并且其主要内容也是关于《精神现象学》的,而这已经是黑格尔耶拿时期的最后一部作品了。作为一部以“发生学”为名的作品,这显然是一个巨大的缺憾。
黑格尔历史哲学方面的研究情况则大不相同,不仅就数量而言可谓汗牛充栋,其中亦有若干关系到耶拿体系哲学规划和历史哲学之产生的研究值得称道。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可以对此研究现状抱有太强的乐观态度。此类研究中的最早一批可以追溯到如海姆的《黑格尔及其时代》,但由于过度强调黑格尔体系的逻辑层面注9,海姆本人并没能很好地看到历史问题以自然时间为基础的实在论背景,所以该研究今日已经不再被视作此领域的标准著作。当然,对世界历史的逻辑结构研究,在海姆之后一直是关于黑格尔历史理论研究中的显著一支,比如包茨(T.Bautz)和胡博纳(Hübner)就主张,可以完全根据逻辑的结构来理解历史哲学。注10这种研究在今日已经被基本证明是过于极端和很难行得通的,因为从黑格尔自身著述发展上来看,甚至其逻辑学的结构本身都处在不断变化之中,1804年的《耶拿逻辑学-形而上学》与《大逻辑》以及三版《哲学百科全书》中的逻辑学,并不是一回事。至于用大的逻辑框架如“自在、自为、自在自为”来理解历史哲学,也忽略了其真正的实在论背景和现实取向,并且甚至不能回答一些简单的问题,即如果我们必须承认,自然时间和精神历史都分享同一个大的逻辑框架,那么黑格尔为什么要将二者分开处理呢?这类难称成功的想法的代表还有比如洛维特和宾勒施多克(M.Bienenstock),在海德格尔的影响下,二者都试图将历史问题与“永恒当下”有效的逻辑结构以及神学联系起来,但都在根本上忽略了,让精神历史问题从自然时间学说中脱离出来的真正语境是什么。注11
自黑格尔档案馆首任馆长玻格勒以来,黑格尔历史哲学的问题背景发生学研究才算真正走入正轨。包括耶拿体系规划在内的各种版本的历史哲学间的差异得以进行比较,比如为什么作为成熟时期历史哲学起点的中国,在耶拿时期根本没有被提及等具体问题也得到逐一解答。注12从自然哲学向精神哲学的转型究竟意味着什么,以及尤其是耶拿精神历史学说是如何产生这些问题,也都在玻格勒之后逐渐得到探讨。这些重要的研究集中体现在一系列的论文和专著篇章之中,注13本书将在之后的相关章节中对这些研究进行充分的运用。尽管如此,这些探讨几乎全部集中于黑格尔哲学发生史的内部,而将之置入当时时代讨论的大背景下,或在与诸多时代伟大思想家的争论中凸显其历史学说分量的研究并不多。虽然也有不少其他研究在细节上涉及这些比较,但与其整体面貌相关的专著目前仍为空白。本书当然不能全面论述黑格尔一生中所有与历史哲学相关的争论和思想背景,而仅仅试图在耶拿体系规划这一特定领域内,较为充分地展现黑格尔是如何在一种极其复杂但又充满思想爆炸力的处境下发展出自己历史学说的第一步的。在黑格尔至今仍被广泛误解的情形下,希望本书的工作能够帮助学界重新思考黑格尔哲学的魅力和实质。
以上是关于黑格尔研究的整体状况和相关主题研究状况的大致介绍。接下来,我将勾勒黑格尔耶拿体系规划的重要地位、本书研究所关心的要点及其理由,并大致说明每一章节的核心内容。
耶拿哲学体系规划是黑格尔在1803—1806年期间为耶拿大学学生讲课时所准备的手稿汇编,共分为《1803/1804耶拿体系哲学规划》《1804/1805耶拿体系哲学规划》和《1805/1806耶拿体系哲学规划》三部,分别对应相应年份的讲座内容。耶拿哲学体系规划上承黑格尔耶拿早期(1800—1802)的各种哲学批判和自然哲学及伦理学研究,下启《精神现象学》,并且无疑就是后来《哲学百科全书纲要》的预演。在这三年间,黑格尔以不同方式反复打磨其后来成熟哲学中的“逻辑学”“自然哲学”和“精神哲学”三个部分,而每一次的打磨和更改,都既关系到他对其他伟大哲学家和哲学系统的体系内批判工作重点的调整,也关系到其与后来哲学体系相比的独特性之展现。如果说20世纪后半叶以黑格尔耶拿哲学为主题之一的黑格尔复兴运动,是现象学、分析哲学、批判理论和后现代主义的共同关注焦点的话,那么19世纪初的耶拿哲学体系规划,就是德国古典哲学诸形态内部争论的共同体现。因此,如果没有对这一系列规划的研究,今日我们就既难以与国际黑格尔学术界建立对话,也难以深入黑格尔哲学产生的历史及思想现场。
基于当前的研究现状,关于黑格尔耶拿哲学及耶拿体系规划的重要意义,可以用以下三点来大致说明。
1.如上所述,这一哲学研究是新学术取向融合的一个焦点。20世纪上半期,现象学与解释学运动通过对新康德主义的批判性接收,重新开启了一种全新的德国古典哲学研究维度,并在20世纪下半期形成了所谓“海德堡学派”。伽达默尔在海德堡组织成立了国际黑格尔协会。其助手亨利希作为海德堡学派中心人物,更新了海德格尔以来的黑格尔阐释。他与作为现象学家、黑格尔档案馆首任馆长及《黑格尔全集》第一任主编的玻格勒合作,为20世纪下半叶德国古典哲学研究培养了大量精英。耶拿体系规划的整理出版工作是玻格勒任黑格尔档案馆馆长时最重要的工作。因为玻格勒本人也属于拉松和霍夫麦斯特学脉,所以解释学和旧有黑格尔编辑传统也得到了结合。此外,“二战”后,通过从明斯特大学发端的里德学派对黑格尔现象学和法哲学的再诠释,德国也产生了现象学之后的向实践哲学转向的倾向。与此倾向和黑格尔耶拿哲学都深度相关的还有法兰克福学派传统。深度关注耶拿哲学的哈贝马斯就曾与伽达默尔共同培养学生,霍耐特本人更是出身黑格尔档案馆,其成名作就是对黑格尔耶拿哲学中“承认”概念的再阐释。德国向实践哲学转向的倾向和社会批判哲学的发展对英美学界影响也颇大,法兰克福学派与泰勒这样的社群主义者以及以皮平为代表的芝加哥学派关系紧密,后两者也都介入过黑格尔耶拿哲学研究。此外,由于芝加哥学派和匹兹堡学派的双重影响,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也获得了再阐释空间。现在看来,哈贝马斯所谓当代哲学四支中,已经有三支(解释学、批判理论和分析哲学)都与德国古典哲学在黑格尔研究上有合流交叉。而黑格尔耶拿哲学则在这一交叉过程中扮演着具有相当分量的角色。
2.黑格尔耶拿哲学研究的重要性还体现在其对德国古典哲学传统之自我更新的意义上。由于在“二战”时期,大量哲学流派都曾卷入那段不光彩的历史,从“二战”后到20世纪末,德国自身的哲学传统几乎陷入某种“全面破产”的危险境地,因为以伯林和波普尔等人为代表的大量粗糙研究都试图将“二战”这一悲惨事件与德国古典哲学精神关联在一起,将后者视作前者的思想根源。而在全面反思战争的大环境下,德国思想界慢慢开始尝试以一种自我更新的方式,重新深入传统,恢复德国传统哲学的意义和地位。自20世纪70年代起,黑格尔耶拿哲学,尤其是体系规划的整理出版为此提供了支持。通过重新整理黑格尔耶拿哲学,哲学界重新发现了一个活泼有趣的黑格尔。这个黑格尔不仅深度介入了当时思想界论争的各个重大议题,为重新审视当时思想界的鲜活状况提供了立足点,而且他还有着完全不同于旧有解释系统的新形象。更因为这个黑格尔所讨论的问题极其广泛、复杂和具有争议性,所以各种思潮都可以从中找到值得深入挖掘的资源。在这一重新发现黑格尔的过程中,德国20世纪的各种思潮得以良性互动,并走出了一系列非常扎实的步伐,除了各种全集整理工作和细读工作的开展之外,也涌现了很多具有生命力的新话题。
3.基于上述事实,黑格尔耶拿哲学研究的重要性还体现在,它直接反映了德国民主时代的哲学新趋向:20世纪后半叶至21世纪的以黑格尔耶拿哲学为突破点之一的德国古典哲学复兴运动,是德国有史以来第一次在较长的、稳定的民主体制状态下进行的自我更新运动。耶拿哲学及体系规划的整理出版推动了第一次在非黑格尔左派也非黑格尔右派的状态下研究黑格尔哲学的意义。只有在这个意义上,才不难理解霍耐特为什么强调今日黑格尔研究的“第三条道路”的性质。这些研究所关注的焦点是全新的,比如耶拿哲学及体系规划中的“承认”问题等。在国际和国内,这些问题已经成为显学。本书虽不会涉及这些问题,但在呈现作为黑格尔本来面目的(相对于旧有研究而言的)新面目并刺激新问题产生这一方向上,也贡献了自己的绵薄之力。本书希望展示:相比于热点化了的黑格尔耶拿实践哲学,同时期的自然哲学和主观精神学说绝对更值得关注。
在我国,虽然从张颐时代起,学者们就已经开始关注黑格尔耶拿哲学,近年的文本翻译和研究也已经有相当的进展,但它们几乎还是局限于对黑格尔耶拿前期哲学,尤其是哲学批判和伦理学的研究,而缺乏关于耶拿体系规划的专著,甚至相关论文都极少见。这与国际上已经汗牛充栋的体系规划研究形成了鲜明对照。本书正好可以补足这一重要的研究缺环。并且更重要的是,本书试图展现黑格尔思想起源处的那些隐秘却卓绝的斗争,并呈现这些斗争结果在今日思想界可能具有的活力。
本书主线为“从自然时间到精神历史”,属于对体系规划中“实在哲学”(即自然哲学和精神哲学)部分的研究。以此为主线的理由有三:其一,实在哲学是黑格尔真正展现其体系之实在性的所在;其二,时间-历史问题是长期以来黑格尔研究中最受关注的问题之一,也是最能看出黑格尔与诸哲学交锋的问题之一;其三,耶拿逻辑学-形而上学在国外已有专著详加研究,精神现象学更是研究的重中之重,反而实在哲学的研究情况目前仍不够理想。
本书由三部分组成。第一部分呈现黑格尔在时间问题上与诸家的争论,这些争论的中心是时间与“虚无主义”和实在论的关系问题;第二部分是关于体系规划文本中自然时间的研究,包括为什么要有自然哲学,自然时间和逻辑是何关系,以及自然的实在进程如何等论题;第三部分主题为时间的消灭和历史的诞生,它关系到黑格尔精神哲学的兴起,意识与历史、语言之间的关系等诸多问题,也关系到从自然实在到概念实在的转换是否合理的问题。三个部分共同构成对黑格尔耶拿体系规划的整体面目及其重要性的切面式展现。
第一部各章之间有着紧密的相互支撑关系。第一章是关于黑格尔时间问题史前史的讨论,曾经以“无时间性的真无限:黑格尔哲学初期的一个关键问题”为题发表,注14收入本书时做了相当程度的改动。它关注的问题是,为什么黑格尔在耶拿时期的最后著作《精神现象学》中,将全部意识经验的历史刻画为在“时间”的画廊中漫游的历史,而在其耶拿早期,却完全没有将时间问题纳入思考的中心视野?通过对黑格尔“真无限”概念的考察,可以得知此问题的答案:对于黑格尔而言,时间领域是有限存在者的领域,这一领域只有在真无限的解释范围内才是可理解的,否则就会变成一种随着时间流逝而单纯自我否定的东西,或者一种在意识之外的、仿若阴影一般的持续实在物——这两种见解都是不可接受的。后一种被否定的见解更为关键,它曾被黑格尔(基于其误解而)认为是雅各比的主张,而黑格尔通过对这一主张的改造和利用,走向了其“真无限”之思。
第二章曾以“康德时间理论中虚无主义的问题——雅各比和海德格尔的诊断”为题发表,注15收入本书时同样做了相当程度的修改。本章的主要任务是分析黑格尔重视的雅各比和康德关于时间的争论。在本章以及下一章中,可以清楚地看到雅各比提出的批评对黑格尔的正面影响。借由分析雅各比对康德先验对象学说和时间学说的双重“虚无主义”批判,以及这些批判在哲学史上的后继影响,我们可以看到时间问题与实在论问题的深度关系。而引入作为时代大争论的“虚无主义”之争,也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更好的视野去看到主体性哲学的缺陷。
第三章完成了对主体性哲学的缺陷的分析,我称它为存在论的缺陷。通过雅各比和黑格尔对费希特哲学的一致批评,我们可以看到,在费希特那里被彻底主体化了的时间理论,实际上是一种想象力的活动而已。换言之,实在性在费希特那里只是意识自身变色龙般的色彩转换游戏,根本没有什么实在之物真实地存在着。正是针对此存在论缺陷,谢林和黑格尔才提出了作为实在哲学的自然哲学,并发展出了自然时间理论。
第四章曾以“直观的自然或概念的自然——谢林与黑格尔早期自然哲学中的时间问题”为题发表,注16收入本书时也做了一定的修改。在本章中,我试图指出,谢林和黑格尔共同反对费希特的努力,并不意味着黑格尔同意谢林的自然时间学说。事实上,在谢林早期所提供的两版时间学说中,只有1797年的第一版本在一定程度上为黑格尔所接受,1799年的第二版本则是他根本不予认可的。二者最重大的区别在于第一版本中的自然时间与精神是在紧密的统一体中被考察的,而第二版本却给出了独立于意识先验学说的自然时间领域。本章指出,黑格尔之所以更接受前者,是与黑格尔在逻辑的外化和精神的他者意义上来理解自然时间联系在一起的。不仅如此,这种外化和他者的领域,还是一个具体的中介领域,是个别事物的生灭变化领域。而黑格尔之所以强调个别有限事物,不仅源于逻辑通过中介外化的需要,更重要的是,在雅各比对谢林批判的影响下,黑格尔还有如下意图,即不让整个体系奠基在缺乏环节实在性的“智性直观”之上。
克服主体哲学的存在论缺陷,以及在与逻辑-精神的无限统一性中捍卫其每一时间性的自在环节的实在性,就是黑格尔从早期不重视时间问题转为对之大加重视的两个主要原因。在此之后,本书就进入到第二部分——对黑格尔耶拿体系规划中的时间学说进行详细的考察。
第五章是本书唯一关系到耶拿逻辑学-形而上学的一章,曾以““这个”与无限:黑格尔耶拿逻辑学与形而上学中独特的真无限问题”为题发表,注17本书对此做了少许补充和改动。这一章虽然与自然时间学说并无直接关系,却构成了对黑格尔重视有限实在个别环节之逻辑理由的关键说明。本章的重心在于,对黑格尔耶拿逻辑学和形而上学中的“这个”与真无限概念在实在论的彼此支撑结构下进行分析,通过这种彼此支撑的结构,黑格尔既反对了一种直接无差异的存在学说(在黑格尔看来以谢林和雅各比为代表),也反对了一种空洞无内容的思维学说(在黑格尔看来以康德和费希特为代表)。不仅如此,通过这种结构,黑格尔也论证了什么叫作在具体的中介进程中展开的真无限,因为二者的互相支撑就是通过中介进程才完成的。
在此之后,本书就正式进入对黑格尔耶拿体系规划中自然时间学说和精神历史开端的研究。这一部分的内容以我在波鸿大学获得博士学位的德文论文中的一大部分为底稿,成书时做了适度修改,尤其删除了很多细节繁复的脚注和一些不再必要的章节,也加入了与第一部分相衔接的内容。
第六章集中于对黑格尔1804/1805年耶拿体系规划中自然时间学说的考察。其重心在于说明,自耶拿逻辑学-形而上学确立了有限“这个”,也就是实在的个别环节的重要位置之后,黑格尔是如何在其实在哲学,也就是自然哲学中,具体发展出其时间性有限存在者的学说的。1804/1805年的这一体系规划版本,应该说只提供了这一学说的一半面貌,其原因是黑格尔并没有真正完成它,而是只写到了地球系统为止。通过对比这一版本与1801年黑格尔的讲师资格论文,本章指明其中的差异在于,如果1801年黑格尔提供的主要还是基于精神自身的时间学说,且更多限于天体系统,也就是永恒运动范围的话,那么1804/1805年的版本,就的确是基于作为“精神自身的他者”的自然时间学说版本,时间在其中要被证明是逐渐区分开逻辑学-形而上学概念和实在定在的关键要素,并且后者才是实在论的真正作用领域。以“以太”这一精神性的物质为开端,黑格尔开始了他对自然时间变易学说的阐述。这一阐述首先发生于天体领域,永恒的诸星体之间通过光构成普遍时空关系,在进一步的考察中,自然时间的发展具体落实在圆周运动、落体运动、抛物运动、钟摆运动、杠杆运动等运动形式中,其中每一种形式,都有特殊的时间计量原则。而这些伴随着差异化时间显现形式的运动,最终都体现在一个个别化的整体系统,也就是地球系统之中。相对于永恒天体的普遍化时空运动,个别化的地球系统则是差异化时空运动的集大成者。在此基础上,在地球系统内部,甚至演化出更为复杂、更具有个别性的有限时间存在者层级,比如元素化学的组合-分解时间层级,以及在此之上出现的矿物学和地质学的时间层级等。1804/1805年的自然时间学说版本在此戛然而止。它显然还缺乏对地球系统内更加具体的时间存在者的阐述,比如完全没有提到在矿物学和地质学时间层级之后的有机生命时间层级。也因此,这一版本并没有完成从个别化的地球时间系统转向真正个体性的动物-人的时间系统的阐述。尽管如此,这一版本的主线——不断去突出有限实在的定在在整个自然时间学说中的核心地位——却仍然是清晰可见的。而这一做法的目的也非常清楚,就是要去弥补第一部分所提到的之前各种时间理论中的存在论缺陷。
第七章则对黑格尔1805/1806年耶拿体系规划中的另一版本的自然时间学说进行了考察。相比于1804/1805年的第一版本,第二版本虽然在主线和目标上保持了与第一版本的一致性,但在三个要点上却与第一版本有所不同。首先,第二版本大幅修改了第一版本以“以太”为开端的阐述方式,改为以空间时间化为开端。这一修改的原因并不像基默勒所主张的那样意味着对时间的消灭,而是意味着更为直接地进入对有限定在(其最初表达就是简单的空间点)的考察。由于这一改动,黑格尔自然时间学说的第二版本,也就用一种精神现象学的方式取代了第一版本的逻辑学的方式。这就是说,它更直接地去强调精神自我对实在个别性的要求(其体现就是精神自我设定自身为一个简单的空间点),而不是强调以“以太”为中介的逻辑规定和自然中原初物质之间的转换和过渡。其次,在第一版本中被着力分析的各种运动形式及其不同的时间显现方式,在第二版本中也被淡化处理。黑格尔不再费心去说明从天体系统向地球系统转化过程中的各个时间层次,而是将主要精力集中于个别性的地球系统,并因此将作为从天体系统转入地球系统之时间性演变历程研究的“力学”研究在自然哲学中的出场位次大大提前了。这一做法完全符合他更直接地去强调有限时间定在的意图。最后,也最重要的是,第二版本提供了对一种个体性有限时间存在者的完整阐释。相比于第一版本止于个别化的地球系统及其初步的化学-地质学的时间形态,第二版本更进一步提供了对在这之后的时间演化层级的说明,主要就是对有机生命体的初步时间存在形态,即植物的时间性生长繁衍机制的说明,以及对真正个体性有机生命体的时间存在形态,即动物的时间感、在个体时间感基础上的自由运动(包括内部的血液运动及消化运动等)、时间的终结(个体动物死亡)和再延续(类繁衍)的说明。这一系列工作的目标,也显而易见指向对有限时间存在者的重要性的强调,以及在实在论层次上对虚无主义的抵抗。它也提醒我们,那些常见的、只关注黑格尔自然哲学开端处的时间理论的哲学阐释是如何不够小心和不够全面的,因为它们无法关注到这些丰富的时间有限存在者的存在形态,并因此经常对黑格尔时间理论的目标和阐述方式形成误判。
然而,黑格尔尽管在耶拿体系规划中借助其自然时间理论取得了巨大的成就,却并没有因此止步。因为他认为,这些自然时间演变究竟是如何被精神所认识并通过反思得到的,并且因此是确定的而非任意想象出来或在根据上无法解释的,这一问题并没有在自然时间学说内部得到最终回答。由此,黑格尔将自然哲学引向精神哲学,并要将变易的自然时间演化进程,扬弃在永恒的世界历史认识进程之中。这就是本书第三部分所关注的内容,它展示了从自然时间到精神历史过渡的必要性及其伴生的困难。
第八章和第九章关注的问题是,自然时间是如何被消灭并因此进入世界历史的。第八章呈现的是消灭自然时间的第一步,即通过动物-人个体的内部时间感,引入内部时间图像和外部时间物的关系,并用符号化的时间图像联想序列取代自然时间物的演化序列,从而形成一种虽然排序任意,但却是由主体自行规定并可被主体感性认知的时间性回忆。这种基于图像-物的感性时间学说,当然让我们回忆起康德和费希特的时间理论,且尤其与后者关系密切。正因如此,第八章首先简要回顾了第三章的内容,即费希特的时间学说及雅各比对它的批判。接着进一步说明,黑格尔采用了与雅各比不同的辩证方式。一方面,他以跳跃的方式强调精神图像和精神符号与自然时间物的不同,以及前者对后者的整理排序功能,还有由此而来的对自然时间的初步消灭;另一方面,他又保留了盲目精神感知中的自然时间的实在性,即强调自然动物-人的精神性时间感其实是以非断裂的方式,在自然演化进展中通过自由感受-欲望-意愿的机制演化出来的。因此,虽然感性对时间性图像的排序发生在主体内部,但这一主体仍然是在自然演化进程中的动物性的人类主体,其排序功能仅仅属于一种经验性的想象力功能,这一功能的发挥也遵从具有任意性的观念联想法则,并且依赖于那些作为他者的自然外物。
第九章则讨论了对上述任意性和依赖性的感性时间排序如何进行必然性反思的问题。解决这一问题,需要从符号系统中发展出一种拥有固定语法和构造方式的语言系统。利用这一语言系统,精神甚至可以在缺乏经验对象的地方构造出一种合理的判断和推论形式,并在这些形式的整体中给予经验符号以可被普遍理解和运用的含义。黑格尔在这里显然借助了赫尔德的语言哲学资源,强调精神-悟性的历史性的语言成型能力和系统性的意义构造能力,也强调这一能力对那些具有自然性质的符号的理性整合和统一作用,强调语法和算法在这一整合排序进程中的必然性与先行性。黑格尔还力图证明,一种无所不能的认识的理论知识系统,就是一个完备的语言-算法系统。因为正是通过理性判断和推理,精神才认识到必然如此存在的那些观念序列,并能够对之进行普遍和永恒的表达。这一表达既被黑格尔称为世界历史的表达,也被他称为对时间的真正消灭。因为我们理论上不必再等待自然的时间性演化,而是能完全从自我出发,在一个完备的观念和意义构造系统内,对曾被称为自然的东西进行充分的主体规定。这一规定因其进展序列的必然性和永恒性,就不再是自然时间的变易序列,而是精神历史的永恒范畴序列。
由此,黑格尔也陷入了一个难题,即这种对时间的消灭,是否也算是对时间的永恒化,而一切自然时间演化的进程,终归不过是一种精神逻辑的自我规定进程的表达,从而自然时间和精神历史的关系,终归就只是一种现象和本质的关系。这样一来,在整个第二部分费力争得的时间性有限存在者的重要性,是否不过是一种永恒精神的表象而已?如果事情是这样的,那么黑格尔是否最终仍然回到了与费希特和谢林一样的道路上,既取消了自然时间在最终根据层面的重要性,也没有留给时间性的他在存在以一种实质上能与永恒精神根据分庭抗礼的空间?通过讨论1805/1806年体系规划最后关于“世界历史”的晦涩描述,本书认为,黑格尔未能解决上述难题,并且尽管他在1807年《精神现象学》中采用了另外的关于精神历史与时间关系的讨论方案,也很难说完满地解决了上述问题。
至此,本书的任务——阐明黑格尔耶拿哲学中的自然时间学说在德国古典哲学及黑格尔哲学内部发展史中的重要地位,说明这一具有重要地位的自然时间学说为何必须被转变为关于精神历史的讨论,以及说明在此转变中的关键困难及其难以克服的特点——就已经完成。
在进入正文之前,还需要做一点补充说明。直接引文为从德文翻译为中文者,若已有较好中译本,则加以参照;如有翻译不同之处,则尽量说明理由。全书最后的参考文献也可以帮助读者在需要时进行查找。
本书的完成有赖我的三位研究生龙腾、王亦然和周凯的大力帮助,对于他们为本书贡献的心力,我在此衷心表示感谢。中山大学的黄涛先生对此书出版一直十分关心,在此也一并表示感谢。
本书出版得到了商务印书馆的大力支持,对此我必须表示衷心的感谢。本书同时也是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德国古典哲学进程中的黑格尔共同体思想研究”(项目批准号:19BZX092)和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德国早期诠释学关键文本翻译与研究”(项目批准号:19ZDA268)的阶段性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