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灵光
试图用文字来描述弗美尔的画是徒劳的。用一个四重奏乐队,包括双小提琴、巴松管和竖琴来服侍这些画,要好得多。但是艺术史家必须凑合着用文字来表达,因为这就是他们的职业和专长。库诺·米特勒施塔特找到了一个相对容易的解决办法:他把弗美尔的艺术置于他的时代背景下,并把这位大师本人视为他的时代的代理人。不幸的是,艺术家从来不是其时代的完美代言人——而从这个角度看,弗美尔最终变成一片非常狭窄、私人的现实的吟唱者。这个事实是否减弱他的艺术的伟大性?当然没有:伟大性有时候源自某种不同的东西。米特勒施塔特清楚这点,所以他在这个荷兰人的艺术中寻求社会批评的诸元素和反抗兴盛的中产阶级的诸迹象。而如果这些东西在每一幅画中还不够明显,他就会努力去看画中没有什么。因此,在那幅著名的《艺术家在其工作室》中,他觉察到艺术家的“厨房”与穿着缪斯装束的模特儿之间存在着某种反讽的对比。模特儿“人为的”姿势是要作为一种“摘下面具的手法”,以对应一个已经着迷于寓言和理想化人生观的中产阶级的癖好。这似乎是一个合理的论据,只要我们不看那幅画。那个被认为起到摘下面具的作用的模特儿,是一个年轻女子,穿着一件迷人的蔚蓝色长袍,目光适度地低垂。她当然有摆姿势,但却是以一种完全非强迫、不装模作样的方式。如果这里有反讽,也不是来自构图上的对比。它弥漫整幅画,它显露于那支圆号的闪烁、窗帘的褶皱,以及从窗口照射到黑白大理石地板上的光。此外,我们发现这种反讽以同样的丰富贯穿于这位大师的全部画作中。米特勒施塔特对弗美尔其中一幅晚期作品(他死得早,逝世时仅四十三岁)的看法同样使我感到吃惊。我指的是《站在维金纳琴前的女士》。据这位批评家说,这幅作品表明那个时代的衰落和这位艺术家灵感的衰退:它冰冷、人工、算计。他写道,这位站在其乐器面前的女士在心理上“被隔绝”在她那“极度冻僵的姿态”中。我细察这幅画,每次都不同意。我看到一个奇迹,白天的光落在不同的材料上:人的皮肤、丝绸礼服、椅子的坐垫、粉刷的墙。弗美尔不断地重复这个奇迹,但总是以新鲜的变奏和令人目眩的新组合。冰冷和隔绝哪里跟这个扯上关系了?这个女人把她的手搁在维金纳琴上,仿佛她想为我们弹一段诙谐的乐曲,想提醒我们什么。她把头转向我们,那张并不特别漂亮的脸上挂着可爱的似笑非笑。这微笑是体贴的,有着母亲般的耐心。并且,三百年来她一直都在这样看着我们大家,包括批评家。
《代尔夫特的扬·弗美尔》,库诺·米特勒施塔特编著,安娜·M.林克译自德语,配有十一幅彩色及五幅黑白插图,华沙:拱廊出版社,197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