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略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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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凯特 一九八二

偌大的舞厅中,鬼影幢幢,飘忽不定。生前,这些鬼魂都是凯特·布莱克韦尔的熟人,今晚前来庆祝她的生日。看着鬼魂在那些有血有肉的客人中间游移、飘荡,凯特的眼前浮现出梦幻般的情景:这些来自幽冥时空的不速之客,和那些受邀前来的宾客一起翩翩起舞。宾客系着黑领带,身着闪闪发光的晚礼服,并未察觉身边的隐形舞伴。舞会在缅因州达克港的雪松山庄园举行,有一百多位客人受邀参加。“这些鬼魂也算客人呢!”凯特想着,禁不住哂然一笑。

凯特·布莱克韦尔身材娇小、苗条,仪态典雅,这使她看起来比实际上修长得多。她的面部轮廓清晰,线条流畅,浅灰色的眼睛和倔强的方形下巴,是苏格兰人和荷兰人的混血特征,令人一见难忘。她那曾经瀑布般的黑色秀发,现已被岁月的风霜染成缕缕银丝,飘散在那身乳白色的天鹅绒礼服上。她的皮肤依旧光洁白皙,虽已是耄耋老人,看起来却丰润犹存。

“我真的已经九十岁了?”凯特·布莱克韦尔神情恍惚。流逝的岁月去了哪儿?她凝视着那些扭摆舞动的鬼魂,心想:“他们知道啊。他们都曾经历过那些岁月。他们曾经属于那些岁月,陪伴着我经历过那些岁月。”她看到了鬼魂班达,那张黝黑的脸上洋溢着骄傲的微笑。噢,那是死于矿难的丈夫戴维,亲爱的戴维,还是当年的神采,身材颀长,青春俊朗,她曾被迷得神魂颠倒。他朝向她微笑着。“快了,”她想,“亲爱的戴维,我很快就去那边陪你了。”她多么希望戴维能活到现在,亲眼看看自己的曾外孙啊!

凯特扫视着舞厅,看到了曾外孙罗伯特。罗伯特站在交响乐队旁边,专注地看着那些乐师在演奏。这个帅气男孩年近八岁,一头金发,穿着黑色的天鹅绒夹克和苏格兰格子裤,模样酷似挂在大理石壁炉上方的那幅肖像画中的人,那是他的外高外祖父杰米·麦克格雷戈。似乎感觉到凯特正看着他,罗伯特转过脸,凯特向他挥手召唤,她小拇指上的钻戒在水晶吊灯下闪闪发光。钻石约有二十克拉,美轮美奂,是她父亲杰米一百年前在南非纳米布沙海挖出的。男孩穿过跳舞的人群向她走来,她欣慰地注视着他。

“我属于过去,”凯特想,“罗伯特代表着未来。总有一天,我的曾外孙将是克鲁格-布伦特有限公司的掌舵人。”男孩走到近前,她起身腾了一点空,让男孩坐在旁边。

“您生日过得愉快吗,太姥姥?”

“是的。谢谢你,罗伯特。”

“交响乐队棒极了,乐队指挥好恐怖。”

凯特望着他,有些不可思议,片刻之后,她的眉头舒展开来。“噢,我猜想你的意思是说他很棒。”

罗伯特冲她咧嘴一笑,说:“猜对了。您可一点也不像九十岁了啊!”

凯特·布莱克韦尔大笑起来。“不要对外人讲啊,我也觉得自己没有九十岁。”

罗伯特悄悄地把手伸过去,让她握住,祖孙两人静静地坐着。八十二岁的年龄差使他们相处得舒适、亲近。凯特转过身,看到自己的孙女正翩翩起舞。毫无疑问,舞厅里,孙女和孙女婿算得上最靓丽的一对。

罗伯特的母亲正在跳舞,瞥见自己的儿子和祖母坐在一起,不由得想道:“多么不可思议啊!奶奶总也不显老,谁也猜不出她曾经历过不平凡的一生。”

乐曲停了,乐队指挥说:“女士们,先生们,很高兴请罗伯特小少爷为大家演奏。”

罗伯特捏了捏外曾祖母的手,站起身,向钢琴走去。坐在钢琴前,罗伯特脸上显得严肃而专注,手指在琴键上舞动起来。他演奏的是俄国作曲家斯克里亚宾的曲子,乐曲让人联想到明月辉映在水面上的涟漪。

孩子的母亲听着乐曲,心想:“我的孩子是一个天才,他长大后会成为一个伟大的音乐家;他不只是我的心肝宝贝,还将属于全世界。”演奏结束了,掌声响起,热烈而真诚。

舞会开始之前,晚宴在室外的大花园里举行。花园里挂满了灯笼、缎带和气球,一派喜庆气氛。露台上,乐师们演奏着音乐;管家和女佣在餐桌前伺候,他们悄无声息,动作麻利,不时给那些巴卡拉水晶酒杯和利摩日盘子添加饮品和食物。有人宣读了美国总统发来的祝贺电报,在场的那位最高法院的法官向凯特祝酒致意。

州长也由衷地赞叹道:“凯特·布莱克韦尔女士是美国历史上杰出的女性之一。凯特女士向全球数百家慈善机构慷慨解囊,这已成为一个传奇。为了穷人的健康和福祉,布莱克韦尔基金会还向五十多个国家捐赠财物。在此,我改述已故的温斯顿·丘吉尔爵士的那句名言:‘从来没有一个人为这么多人做过这么大的贡献。’能认识凯特·布莱克韦尔,我深感荣幸……”

“活见鬼吧!”凯特想,“没有人真正了解我。他好像在歌颂一位圣人似的。如果这些人了解了真实的凯特·布莱克韦尔,又会说出什么呢?我的父亲是个窃贼,我不到一岁就被绑架。如果他们看见我身上的枪伤,他们会怎么想呢?”

凯特转过头,看了一眼那个曾想要杀死她的男人。接着,她又盯住一个女人,她站在阴影中,头戴面纱,面容模糊。远处传来一阵雷声,恰好州长结束了演讲,并请她致辞。凯特站起身,望着齐聚一堂的宾客,铿锵有力地说道:“在这里,我的年龄是最大的。可能今天的年轻人会说,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我很高兴我能活到这个年纪,否则我不会和你们,我亲爱的朋友们,相聚一堂。我知道,有些客人从遥远的异国他乡来到敝舍,一路旅途劳顿,你们肯定很累了。期望每个人都像我一样精力充沛,那是不公平的。”笑声响起,客人们向她鼓掌。

“谢谢你们,你们的光临使我对这个夜晚铭记在心,难以忘怀。下面谁想休息的话,房间已经安排好了。不想休息的,舞会马上开始。”又一阵雷声响起。“我建议,大家还是进屋吧,要不就会被有名的缅因州的雷雨浇湿。”

当宴席散尽,舞会告终时,宾客们纷纷离去,只留下凯特孑然一人,还有别墅里的鬼魂们。她坐在书房里,思绪又回到从前,蓦然感到一阵悲凉。“再没有人会叫我凯特了。”她想。身边的亲人们一个个接连逝去,她的世界逐渐变小了。朗费罗曾说,记忆的叶子在黑暗中簌簌,摇落无限惆怅。不久她也将步入黑暗,但是现在还未到那一天。“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还未完成。”凯特自叹,“戴维,耐心一点。我们很快就能在一起了。”

“奶奶……”

凯特睁开眼睛。全家人都走进了房间。她逐个看着他们,眼睛像一架冷冰冰的照相机,谁也没有漏掉。“布莱克韦尔家族,一个载入史册的名字,”凯特想,“可是这个家族里有一个杀人犯,面目丑陋,还有一个精神病人,这可是布莱克韦尔家族的家丑啊!那些既充满希冀又充满苦痛和磨难的日子所带来的,难道就是这样的结局吗?”

孙女站在旁边,问道:“您没事吧,奶奶?”

“有点累了,孩子们,我该睡了。”她站起来,朝楼梯走去。顷刻间,雷声大作,暴雨袭来,雨滴像机关枪一样啪啪地敲打着窗户。在全家人的注视下,老人一步步登上楼梯,还是那个骄傲的、挺拔的背影!天空中闪过一道电光,紧接着,雷声传来,震耳欲聋。凯特·布莱克韦尔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家人,用她祖先的腔调说:“在南非,我们通常称这为暴雷。”

过去和现在重又交织在一起。沿着走廊,她走向卧室,那些熟悉亲切的鬼魂环绕在她的周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