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深渊
大雪愈下愈大,掩盖在周遭凄凉的枯草和寂静的棺椁之上,企图无声无息掩埋关于逝者的一切。
阿红觉得眼前场景似曾相识,那日馆陶公主逝世,亦如此般场景,众人齐聚,连皇帝和卫夫人都前来祭奠悼念,如今只是时节不同,人亦少了些罢了。
秋去冬来,人去楼空。
很快,大雪即将掩埋陈夫人的一切,掩埋长门宫的一切。
诸多法事流程完毕,一行人等调转回头,开始在漫天飞雪中归宫。
大风肆虐,直灌脖颈,众人逆向前行,均躬身作出对抗状。
好不容易脚步挪移到长门宫附近,一人多高的红墙黛瓦遮掩了来势汹汹的寒意,众人这才稍稍站定,嘴角呼出一口口白气。
“咳咳咳……咳咳咳……”着凉还没好全乎的阿黄正在咳嗽,原本阿红和太师傅想替她求个情,说让发高烧的阿黄休养在宫。但是未央宫来的大太监说,如此隆重场合,万不能缺席,就算爬也要爬过去。
没法,长门宫老的老,小的小,就连守门的差役,也被未央宫来的替换走,一齐去了下葬地。
朱门微启,领头的跨过屋槛,却是朝庖厨管理的果园方向走去。
众人疑惑,却不敢作声。
“阿青姐姐,前面走得不对啊……”时值寒冬,果园与长门宫其他地方一样,满覆厚雪,并无异样。如若说和往常有什么不同,那便是少了葡萄架子和开辟出来的田垄小径,如今是白茫茫一片,众人艰难行走穿越后,可绕道至柴房后的树林上。
翻过山丘,便离陈夫人下葬的地方不远了。
古时的大路除了长门宫附近铺了青石板,其他多的是沙路,甚至是泥泞的未打理过的小道。
阿红等人调转回宫时,走在了队伍的最后面,正在和冻土上的融雪做斗争,走一步滑一步,比起来时反倒慢了几拍,堪堪跟上前面的队伍。
此时她与乔茜茜二人正在相互扶持着行进,却隐约感觉远处队伍有细微的骚动,但是当下并没有生疑,只以为有人摔了跤。
两旁随行的官兵穿了皂靴箭衣,个个威武庄严,不似前行的宫人孱弱得东倒西歪。
“快走!”乔茜茜二人实在走不动了,终于落定在红墙黛瓦附近的一个大石头上,将将倚靠休憩一会儿,不曾想两旁的差役却上前催促。
“官差大爷,且容我们休憩片刻钟,这大雪大风实在难走,好不容易躲得这个角落,我们又是队尾,不会影响回宫进度的。”乔茜茜解释道,嘴里旋进几片雪花,上下牙齿冰凉刺骨,声音亦隐匿在四周,飘忽不定。
官差不多言语,只举着红缨枪对着乔茜茜二人,示意尽快入队,不容商榷。
无法,二人只得再次踏上不归途。
等到前路尚明时,众人已然都在后山的小坡上,前面的宫女太监在官差们的驱赶下早已翻越丘陵。
被伐木之后的山林光秃秃的,只有零星几棵细长的枯枝矗立在白茫茫的雪地里,像是尚未归家的游魂。
乔茜茜低着头只管前行,等到迈入朱门,踏上略陡的土坡时,这才确定事情走向不妙。
“阿红姐姐,咱们这是去哪儿?”乔茜茜发问道。
“快走吧,马上就到了。”阿红答非所问。
等到他们一行队尾的人赶上队伍,前头骚动越加频繁并且如涟漪般有向外扩大之势。
原本站立两旁面无表情的差役,如今却是像听得什么号令,齐齐举起红缨枪,指着意欲散乱奔走的众人,周遭气氛一下子剑拔弩张起来。
僵持了片刻,前面的大太监命人撇开跟前的一片白雪枯草,冻土之上裸露出一个石板甬道门。
两名差役费劲力气起开门盖,大太监一挥手,领头的宫人便被推搡着走进甬道。
队伍前面有人带路,一路行一路点燃甬道两侧的油灯,潮湿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
甬道密闭,没有外头那般呼天抢地的冷风,原本队尾的就是来至长门宫的新人,甚至更多是半大的孩子。
如今在差役的带领下,都仰头好奇地观察着黑黢黢的甬道,不知前方何路。
等到轮至阿青,小顺子原本还质问了几句,奈何胳膊拧不过大腿,终归在阿青的劝解下,不服气地走进了地道。
而轮到乔茜茜等陈夫人内室的大宫女时,阿红显得很镇定,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甚至有一些释然奔赴的愉悦。
其他人则是一脸惊恐,哭求着差役饶她们一命。阿黄更是带着病体,在半晌的奔波中,虚弱了身子,原本想回宫休息便罢,谁料到了这等荒无人烟送死的地步,一口气没喘过来,便早早晕了过去。
差役们可不管这些个人的情绪或生理波动,只是一个劲得杵着红缨枪,连话都不多说一句,像赶鸭子上架似的,终于将众人全部赶进深不见底的甬道。
甬道狭窄,宽度仅容两名瘦长女子挤过,高度约莫2米不到。一行人走得拥挤,却未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待到前人走至一处四方空地,用火折子点燃四面的木把照亮,众人这才看清,这里原是陈夫人刚刚下葬的主墓室。
阿橙未料到此等下场,待到大太监从队尾徐徐进入时,便开口质问道:“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大太监冷言冷语道:“皇帝念你们与陈夫人感情深厚,特许你们随主子一同前去往生极乐。放心,外头有至亲好友的,皇帝亦吩咐好生照料,不会苛待。”
说罢,便捂着鼻子,企图赶紧退出这不干净的地方。
“说得好听。”乔茜茜原本想主子过世,众人要么遣散回宫,要么分派到其他各宫打杂,好歹混口饭吃,没成想竟然是生殉的下场,还绕了那么一大圈。
“皇帝为避人口舌,不愿长门宫众人存活于世,企图让我们这些无罪之人与陈夫人一起下地狱!”
乔茜茜站出队列,正了正身子,“这也就罢了,活人生殉比起那些个酷吏重刑,算不得特殊,”她轻蔑地扯起嘴角笑了两声,“偏偏皇帝杀人心起,罪孽深厚,还非要装出一副仁慈的模样,让我们从后山而过,让世人不知个中缘由,真真是虚伪至极!”
乔茜茜恨不能在地上啐上一口唾沫,以示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