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警示
“这……”阿红不知陈夫人唱的哪出戏，亦不知这命令是戏说还是当真。
陈夫人丢了手中的流苏，从枕旁掏出阿兄陈须送的玉如意，双靥狡狯道：“咱们这位皇帝，多心多疑，我这冷宫太清净了，给他搅和搅和也好，哈哈哈哈……”
阿红是浸淫皇宫多年的大宫女，听罢陈夫人的说辞，便明白了三分，立刻吩咐站立寝殿外守门的乔茜茜转告太官令。末了，还叮嘱了一句：“切记，只给吃食，不要多嘴。”
乔茜茜不知里屋发生了何事，更不知陈夫人为何多管闲事，要给后山的农夫们送食，她可不是胸怀天下悲天悯人的主。
她小小的脑袋瓜不了解古人的思维，只好原封不动地给太师傅和阿青转告了任务。
太师傅年事已高，如今大部分庖厨的工作均已转交给阿青。长门宫就一位挑剔的主，阿青的差当得还算凑活。
可是一听到要给后山那一大堆工人做吃食，她立马叫苦连天，表示这长门宫当真是吃人的魔窟，不能久留。
只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在被小顺子弹了一脑锛儿之后，清醒的她依旧不情愿地站起身替太官令和面。
最后还是太师傅有经验，反正陈夫人也没说天天送，就当她是心血来潮罢了。当下便开了仓库，将一些历史存放的干货拿出来，再叫小顺子快马加鞭到市外采买一部分，剩下的由阿青和他主打，和面现做。
好在长门宫不缺钱不缺人，物资还算充沛，乔茜茜也跟着打下手，终于在后山农民们下工前，将吃食带上了他们的营地。
农民工们本就是糙汉子，不比长门宫的主子挑剔，见有免费的加餐送来，都客客气气地双手揩了揩衣袖，恭恭敬敬地接过乔茜茜他们分发的点心。
他们都说太子仁慈，陈夫人宽厚，说他们是救世的菩萨，这一传十十传百，以讹传讹，到监工嘴里汇报给皇帝，居然说太子去见了陈夫人，因此两人才会行径相当。
皇帝将信将疑，戾太子性格随母，宽厚仁慈不假，但是要说长门宫那位肯省吃俭用，补贴后山那么多工人的伙食，他断然不信，无非就是做做样子，挑起他和儿子的纷争罢了。
皇帝负手在龙雕虎盘的御座面前缓步慢踱，额前的细珠微微左右颤动。
御殿下匍匐跪地的大司农监工正在听候发落。
他当然不会愚蠢到直接说皇太子的不是，而是隐约暗示皇帝，后山工人闹腾后，皇太子新制定的工人作息和吃食，会大大延后工期并增加建造成本。至于其他，自当由圣上定夺。
皇帝来回踱了几步，而后慢慢坐下，啜了一口浓茶：“拟旨，把带头闹事的几个工人杖责五十大板，以儆效尤。”
“臣遵旨。”底下跪臣俯身应礼，嘴边狡黠一笑。
众人没想到，好日子只过了一天，第二天便恢复了原样。
甚至还有几位好兄弟被杖打开花了屁股。
“哼，这皇帝真是心狠手辣，说是杖责五十大板，实则用刑之人都铆足了劲头，想要致大哥于死地！”夜晚，一位年纪轻轻的农民工正在给俯躺的大哥腰间涂抹膏药。
只见满眼的皮开肉绽，血淋淋惨不忍睹。要不是大哥本来身子骨硬朗，定是吃不消那五十大棍。
“慎言！”大哥转头呵斥了小弟几句，邻旁一位消瘦的工人端来一碗热腾腾的小米粥，冷冷道：“这天下都是他皇帝的，小太子说的话，岂能当真？”
三人听罢都默默无言。秋日的黑幕里，凉意森森，苍穹中挂着零落的几点明星，后山里传来几声豺狼“嗷呜”的啼吠。
陈夫人寝殿耳房的通铺上，阿黄正在梳洗拆妆，忽的像是想到了什么疑惑之事，开口问道：“你们说，为何皇帝要下旨打后山的工人呀？是不是因为他们太吵，扰了长门宫的清净？”
“谁管咱们呀！或许是担心扰了陈夫人的清净？”正在掀被子的阿橙回应道，奴仆们的静眠休息不可能在君上的考虑范围内，只有这长门宫的主子，或许还被惦念着。
“嗯……我看倒像是在告诫小太子，不要插手后山工人之事，不要太过仁慈。”向来沉默寡言的阿蓝突然开口道。
众人都面面相觑，全然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但是听罢又觉甚有道理。
阿黄率先跑到阿蓝的身旁：“你是说，皇帝和小太子闹了别扭，正暗戳戳地较量呢？”
阿蓝摇摇头，身子缩进被子里：“小太子才几岁，皇帝不会跟他一般见识，或许只是表面上的斥责罢了，没什么深入的情由。”
她说着说着，又驳回了自己先前的言论。为了避免继续讨论政事，她以天冷为由，脑袋也缩进了被子里。
“嘿……”阿黄见对面人不肯言语，悻悻地返回自己的床铺。
乔茜茜面朝空置的阿绿的床铺，众人都以为她已歇息，实则却在竖耳聆听她们的对话。在她看来，这满室的宫女，只有阿蓝心知肚明。
乔茜茜想到了《孟姜女哭长城》中的范喜良，想当年他以一抵万，自赴深坑活埋，勇气可嘉。
如今被杖打的几人何尝不是这般勇担重责之人，只可惜血肉之躯哪里抵抗得了封建社会剥削吃人的本质，底层人民依旧辛苦。
自古帝王最薄幸，无论是伉俪情深的卫皇后，还是血浓于水的戾太子，到头来还不是兵谏失败，被逼自杀，以死明志。可怜二代太子刘弗陵，更要面临皇位和母亲二选一的局面。
当然，皇帝最能解决问题，一刀就了了钩弋夫人。呵呵，临到死前，一封《罪己诏》尚能了解他的糊涂和心狠手辣么？
乔茜茜想，如今这波人，谁能想到皇后卫子夫和太子刘据悲惨的结局？
正所谓“旧时王谢堂前燕，飞日寻常百姓家。”
自古皇宫无善者，从来只是利与权。
如此困境，没有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