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许泽先
九月中旬，秋分刚过不久，阴山一带这边还是湿热，豆大的阵雨间歇浇洒在青枭山上，为本就长势茂密的山林更添一分潮意。
许泽先不喜欢这种气候，带着热意的潮气只是在他身上撩拨两下，便已汗涔涔将他的胸口打湿。这是个单在外面走几步就要出汗的季节，更别提在这蓄满水汽的深山老林里，惹人难受。
才从怒莲乡附近的赤炎矿场跑出来，他在之前火行灵力充沛的地底环境呆的久了，对阴山这边连绵的雨季与湿热还不适应。
不过此时他对舒适度要求也不高，因此许泽先只是皱着眉头低声骂了句，偏头瞥了眼盘踞于密林之上不知何时又积聚起的小片乌云，然后继续全神贯注盯着眼前的事物。
高台上坐落着的是一尊泥塑的人身雕像，泥塑并非是常见的土地城隍之类神灵，而是剑客打扮。许是久经岁月，泥塑脸上的漆皮三三两两掉落得差不多了，根本看不清具体面容。
这只是一处深山老林里的颓朽小庙，早就断了香火供奉，台上的雕塑自然也就无人清理，落了满满一层灰。
许泽先没有上前清理的心思，他只是在剑客雕塑面前站定，上下打量着对方手里稳稳握住的长剑。
人是泥塑的，剑同样也是泥塑的，和人一样，表层包裹的漆皮掉得斑驳，断续的裂纹从剑身一直蜿蜒到剑脊。
这外形无甚特别的泥塑长剑，落入许泽先如玉蝉一般的复眼中，却有一层细微暗淡的白色光芒闪烁。
……
小庙这里并非只有许泽先一人，在这倚老树而建的小庙外边，就还百无聊赖杵着一个手提灯笼的中年男子。
男人不是常见的跟班仆役打扮，反而身高体壮，皮肤风吹日晒粗糙黝黑，看起来像头站立而起的大黑熊，名字也不是个武夫的名字，倒颇具有几分文气，叫李德佑。
大白天提着盏灯笼点亮烛火在这深山老林里显得很是怪异，也透着邪性，但李德佑对此只作寻常，这是他们这些‘向导’出活必备的家伙。
‘向导’顾名思义，就是带路的人。
这不怎么太平的世界，既有仙宗修士吞吐灵气镇一方地域安宁，也有凶兽蛮妖划地称王，这其中更有诡异横行。
单这阴山一带，就有不少阴山宗放养的行尸煞尸。
在这种情境下，一个熟悉路况懂得各种忌讳的本地人就有了发挥其作用的空间，外界统一称呼这种人为——向导。
李德佑就是这种本地人，他手里提着的灯笼也不是凡物，是修士弄出来的制式法器，唤作‘烛明灯’。
上面印有的黑色骷髅头昭示其为阴山宗出品，与个人绑定，对妖兽鬼魅有一定示警抵抗作用，更是一个势力身份标识。
囊括青枭山的这一大片区域都是阴山宗的地盘，只要你亮出这盏特制的灯笼，是人是妖都会给几分薄面，不至于太过为难。
当然，邪祟除外。
那玩意属螃蟹的，横行霸道谁的面也不用给。
透过纸色灯罩，泛出暖白光晕的烛明灯被李德佑一只手虚提着，他的另一只手却不由自主捂上嘴巴，重重打了个呵欠。
雇主在里面做事，他这个向导在外面却是等的枯燥。
想了想，他伸手往自己的青色长衫里掏去。
“青枭山……乡下地方，四面一个人没有，俺跟你说，这活接的也忒无聊！”李德佑从怀里掏出贴着金箔片黄纸色的传讯符，扯开嗓子就向那边的人抱怨道。
这东西和烛明灯一样，也属于制式法器的一种，对于他们这些向导来说更是沟通信息的必须之物，都是阴山宗产的，有时候在一些偏远地方也能联络上，这点对于在这片土地上四处闯荡刨食的人来说尤为重要。
所以虽说昂贵，却也备了一个。
很快，传讯符上一道流光闪烁，轻微震动了一下，对方回消息了。
老钱是听过这地方的：“是临海那座的吧？听说山高林密，以前有不少强人山匪藏身那里，好几个筑基大族缴了几次都没效果，最后还是宗门弟子来了，这才逐渐消停下去。你小心点……”
话语里夹杂着不掩饰的担忧与关心。
两人从少年时入行相交，志趣相投成为朋友，虽说都没做出什么成就，互相见面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勾肩搭背一块去县城的酒肆喝酒听书，迄今却也有一二十年了。老钱不想自己的老朋友出什么意外。
“瞧你这话说的，俺也不是什么新手，懂的自然是懂。而且这可是阴山宗的范围，大门大派，道上的人都讲规矩。毕竟咱每年十块灵石也不是白交的。”
手里提着烛明灯的李德佑还是玩闹的口吻，不过虽是这样说着，他瞅了一圈乌云浓厚日渐阴沉的天色，想了想，还是稍稍缩了缩身子，裹紧外层的袍子。
“唉，我说的不是这个……前些年的周黑牙你还记得吧，就大家叫他黑牙周那个。他就是接了一趟大活不见了，说不定就是被雇主埋在哪个荒郊野岭了。
总之，小心点，这些走野路子的修行人多多少少有点问题，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撞见了。”老钱絮絮叨叨地说着。
“嗨，俺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你放心，这许公子我见过，一手苍炎怒莲诀端是不赖，怒莲乡许家的人，有传承的，不是什么山野杂修。”李德佑看起来对他的雇主相当信任。
“怒莲乡？许家？”那边的老钱表情诧异，小声嘀咕了一句，“这年头，家族修士一个人往外跑的可不多见。他花钱专门雇佣向导去探寻传道灵植线索，值得么？”
“这你就不懂了吧，一旦找到一株无主的传道灵植，那就是稳稳踏上修行大道，甚至能凭此成为阴山宗这样的大派弟子。这可比咱们这些人强多了。”
李德佑说着，又感慨了一句，“也就是现在岁数大了，像咱们年轻时候，哪个不是踏遍山川名胜试图去找寻藏匿于山野中的传道灵植……”
“传道灵植？大派弟子？”老钱满脸猜疑，“我可从来没听过阴山宗还收有传承的人当徒弟？”
“那是你见的少……”
谈及熟悉的领域，李德佑润了润嘴唇，神采飞扬起来，张嘴还要多说，给自己老友好好掰扯掰扯最近听来的大瓜——一个不知道从哪疙瘩冒出来的乡野少年，靠着一株不知哪挖来的传道灵植供养，拎着把破剑单闯阴山宗腹地，最后居然一跃登天成为了掌教亲传！
然而就在这时，他眼角视野却捕捉到有黑影闪过，似乎拖着一个什么长条形的东西。那东西个头不小，大片灰白，在满眼的杂乱深绿丛中颇为显眼，但随即就被拖拽着消失在丛林密境。
“谁！”李德佑浑身一个激灵，手中提着的灯笼都在空中跳将起来，漫无目的的闲聊吹嘘戛然而止。
……
“怎么了？谁啊？”传讯符光芒闪烁接连震动，那边的老钱听的莫名其妙，心里也发急。
李德佑眼中惊魂未定，怔怔看向那黑影的位置，却只是见几株苍翠的松柏沉默静立。他觉得自己刚才看到了什么，又好像没有。
过了好半会儿，李德佑才缓过神，定了定身子，看了眼愈加阴沉的天色，他突然感觉这山风吹得人浑身发冷。
“不说了，俺去……催催许公子。”李德佑低头对传讯符那边说了句，便匆忙断开联系。受到刺激后他也不愿再久待，连忙起身往这山间小庙靠，另一只握着灯笼的手不自觉地紧了又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