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蝉(二合一)
第二天。
许泽云一大早就按时去往许家驻地,经过一晚上的打坐修行,他的法力已完全恢复。
根据昨天族会上的报告,他要把玄铁盾的法器锻造图纸给到炼器堂那边,并且培训其人员制作出几块成品进行试样。
一个人炼制玄铁盾自然得心应手,但将其拆分成多道工序,摸清各工序对最低修为的要求,降低材料以及人工成本,这就是一个麻烦事。
毕竟不同境界修为的修士,哪怕是同一境界不同职位的修士,其时间成本也完全不同。
更别提在制式法器炼制过程中常见的试验性质的单独制样和规范性质的批量生产这两类概念。
如果怒莲乡许家不去尝试尽可能降低法器制作的成本,那修行界整个庞大的法器市场自然会进行优胜劣汰的市场竞争淘汰模式。
单说白云坊这边的制式法器市场,就有制作‘狼烟箭’的孙家,售卖‘银叶甲’的叶家,打造‘青竹剑’的朱家等一系列基于自家传道灵植而适配的特色产业。
哪怕是被血刀贼灭门数月之久的土家村土家,一开始也是以制作五行阵盘扬名于白云坊市,巅峰状态甚至能与同样售卖阵盘的‘赤石’张家分庭抗礼,抢占了白云坊一半以上的市场。
那‘赤石’张家可是一门三筑基,在阴山宗也有名册记录在案的筑基势力!
进入炼器堂,许泽云赫然发现三哥许泽远也在,看起来是等待了一小段时间。
一行人举行了一个简陋的欢迎仪式,由许泽远领着向炼器堂掌管各内部工序的工头介绍了一番,以便之后人员互相协调沟通。
这其中,许泽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和他一起在许氏学堂呆了三年,之后就聚少离多的同窗许泽胜,正呲起大牙,眼眸带笑地看着他。
许泽云这才想起来,对方在这炼器堂熬了三年,如今已经混上管理玄岩盾淬火工序的工头位置。
看着对方‘一副也就是现在处于公众场合,需要克制,不然早就冲过来一把将他抱住’的架势,许泽云倒是微微一笑,毫不避讳地上前给了个拥抱。
在包括三哥许泽远在内的一众炼器堂高层诧异眼神中,许泽云大大方方的向周边人介绍了一番自己这个同窗旧友。
以血脉亲缘为纽带结合起来的家族势力,其内部盘根错节几乎是必然的,许泽云并不打算避讳这种关系。
许泽胜几乎一瞬间就明了好友这番举动的意思,对许泽云回以一个感激的眼神。
与双灵根天赋出身,早早就被家族列为核心嫡系的许泽云不同,他许泽胜只是寻常的四灵根修士,天资平庸,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废柴,修炼迄今不过是练气四层。
在熬了几个大夜好不容易当上炼器堂的工头后,家里的老娘就一直在劝他及早成婚,趁她年轻还能给他带带孙子,又说周围的哪位同龄人已经育有一子一女了。
每至深夜,许泽胜心里也在动摇,是否要放弃道途,将精力与希望放在下一代身上。
他知道自己的修行天赋比不上许泽云,甚至比不上三灵根的许泽枫,连修到练气五层的许泽枫都还在执事堂站岗,他这练气四层的修为,随时会被人从工头的位置薅下来。
而今,有了许泽云这层许家核心嫡系的关系,许泽胜知道自己算是在这工头位置上站稳脚跟了。
回去就拜托娘亲找人说媒吧,他心里这样念想道。
…………
同一时间,赤炎矿场。
许泽云同窗好友中,四人里的最后一人,许泽先同样是一大早就出了门。
他提拉着自己的储物袋,内里包有几十块积攒下来的灵石,跑了大半个矿场,给七八个上级管事送了礼。
他在赤炎矿场内盘了个小坑道,联合几位外面招聘来的矿工一起挖掘,资质不够、手续不全、严重违规,不私下孝敬的话,分分钟就得关停调离。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几个月族内人员变动频繁,一大批矿工抽往他处,人员奇缺,又空出了一大批岗位,原本矿上制定的各项法规成了摆设,就得靠人情和关系走天下。
一个上午,许泽先送出去十来块灵石,不过他非但不心疼,还美滋滋的:关系打通了,自己盘下的坑道的事就好办了。
离着还远,许泽先就看见了站在坑道口、身体干瘦,拎着把矿镐的林猛。
林猛虽说名字里带个猛字,外形却瞧不出一点威猛的样子,整个面黄肌瘦的模样。
修为也低,仅只练气二层,连怒莲乡许家平均练气三层的水准线都达不到。
对方是外乡人,据许泽先所知,是为生计所迫,看到许家的矿上招人,就跑过来了。
对于对方这修为,许泽先也表示了解。
没办法,散修对比家族修士,缺了传道灵植的功法进境增益,是要慢上一筹。
不过,林猛在众多凡人矿工里也算是有修为的了,平时一般是在许泽先外出时,给他看顾着盘下来的那坑道的情况。
此时看到林猛出现在坑道口,许泽先有点慌,大步流星迎上去:“你怎么出来了?”
林猛十六七岁年纪,虽说身体干瘦,面相却有些憨厚,他挠了挠头:“老大,矿上的大锅饭差不多要煮好了。”
许泽先这才意识到快到饭点了,顿时气到有些无语,自己这跟班虽说能吃苦又听话,脑子却不咋好用,眼里只有矿上的那口大锅饭。
嘴馋,大概是小时候饿怕了。
心里这样想着,他又觉得有点好笑,手掌一拍林猛的木讷脑袋:“走,我们先去干饭!”
身为盘下一个坑道的小矿主,许泽先还算是有点‘特权’,他可以在底层矿工到点休息之前,先一步吃上热乎乎的大锅饭。
这大概也是每次临近饭点林猛都会在坑道口等他的缘由。
吃饭的地方有点乱,墙上挂着五花八门的家族或矿上颁布的勋章或是旗子,都是许泽先在矿上这几年到处活动来的。
林猛只扫了一眼,就把目光避开了去。
他其实不大喜欢这些只能看不能吃的玩意,可是坑道里的其它人都夸说,头儿这样是脑子活、精明、懂变通。
今天矿上的大锅饭难得加了妖兽肉,肉鲜味混着老陈醋的酸味四下漫溢,林猛非常满足地猛嗅了好几下,立即开动。
许泽先从小还算不缺吃食,没那么馋,就一边吃着,同时找话聊:“咱坑道那个狗蛋,还没找着呢?”
林猛吃得呼哧呼哧,答得含糊不清:“狗蛋这龟孙……偷了矿上的赤炎石,还不远远躲开了去?上哪找啊?”
狗蛋的事,算是这段时间以来,许泽先遇到的仅有几件不顺心的事了。
不过他想得很开,既然招募的是外乡过来的流浪汉,那总会遇到几个这样的烂人的,避免不了。
好吃懒做、偷奸耍滑不说,还尽散播谣言,说矿下头有鬼、有邪祟,严重影响矿工的挖矿情绪。
鬼?邪祟?
当时许泽先一听就气笑了,当即一顿痛骂,你要说妖兽我都信你半成!
没想到的是,这狗蛋被他狠狠训斥了几句之后便心生不满,半夜撬了箱子上的锁,顺走了几块高品质的赤炎矿石。
许泽先想的也开,几块高品质赤炎矿石而已,一枚灵石能买一大把。
扒饭的手猛然顿住,林猛抬头说:“头儿,真不报上去啊?都是弟兄们辛辛苦苦挖出来的矿石,便宜这种坏人了。”
许泽先答得含糊:“报什么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毕竟,他盘下这个坑道的程序本来就不正规,屁股不干净的事太多,要是上面来查,他还得费些灵石去打点。
林猛没再吭声,低头狼吞虎咽继续扒饭。
倒是许泽先换了个话题:“前几日听说矿上来了个新管事,样貌看着年轻,修为倒是不俗,硬生生把闹事的妖兽给砸碎了。”
“那可是一阶后期的岩鳞龟啊!”
许泽先啧啧了几句,“自丰虎族叔走后,还是第一次听到矿上的管事有这本事。”
林猛头也不抬:“岩鳞龟挺好吃的,肉质紧实,可惜头儿你当初不在,矿上的人那时都分到了碗肉汤。”
“瞧你这出息!就知道吃!
我要是不回家族驻地跑关系,就凭咱们这人手修为,能盘下一条坑道嘛?”
许泽先笑着锤了对方一拳,接着又很是惆怅地叹了口气,
“我求学时有位同窗,叫许泽云的,也是个大人物,很早就被族里列为核心嫡系了,现在在白云坊那边干事,当铸莲堂的主管。
他不像咱们,是双灵根天赋,要是再修上个七八年,到练气九层,估摸着也可以来这矿上管事了。”
说到这,他想起早上低声下气还求着人收礼的卑微模样,狠狠恶声道,
“到得那时候,我兄弟过来,我许泽先还要送什么礼物,哼,这破坑道我一条不够,还得盘他个三四条。”
林猛只当头儿在吹牛逼,继续扒饭:“听矿洞里,在其它矿道干活的弟兄,有在现场见到的人说,新来的管事有人的喊就是什么……泽云少爷?”
又吞了几口饭,发现没人搭话。
林猛抱着碗,抬头看了眼,发现头儿连饭都没在吃了:对方咬着筷头,正瞧向窗外。
循向看去,不远处的坑道口上围了一堆工人。
林猛只道头儿是为自己的话感到尴尬,于是故意转了个话题:“午时了,下矿的弟兄们是该上来吃午饭了。”
许泽先还是没有接茬,只是喃喃:“不对啊,出事了?”
林猛一愣,再次往窗外看去。
这一次,瞧出异样来了:
往常一到饭点,这群收工的弟兄都往食堂跑,窜得比狼都快,但是现在,他们三五成群地堵在坑道口,激动地嚷嚷着什么。
留神的话,都能看到被阳光照得贼亮的、喷溅出来的唾沫星子。
不会真是出事了吧?
开矿盘下坑道的最怕地底下出事了,尤其是他这种手续资质还不齐全的。
许泽先心慌慌的,碗筷一搁,三步并作两步冲出了门,隔着几米远就气势汹汹地吼上了:“怎么了?怎么了这是?”
这是他闯荡多年混出来的经验:不管出了什么事,哪怕死了人了,都不能怯、慌、乱,要凶、要开口就能镇住场子。
这一吼果然立竿见影,嚷嚷声小了很多。
手下有人颤抖着出声,一张煤黑的马脸下头透着煞白:“头,头儿,狗蛋没撒谎,咱那坑道,坑道有邪祟咧。”
没死人啊,许泽先心里一块巨石落地,吼得更有气势了:“我日。”
林猛念念不舍地放下碗筷,赶过来的时候,正听到自家头儿在给一班兄弟训话。
“书里讲得明明白白的,这世上鬼还是邪祟的形成都要有大量的血气、怨气。咱这里矿难都没出过一次,你们这群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准是把妖兽错看成邪祟了罢!”
底下的人小心翼翼解释道:“头儿,不是妖兽,真是邪祟……”
呦,这还跟我杠上了?
到底是你上过学堂还是我上过学堂?
许泽先气不打一处来:“一个个嘴咧咧的,都看到了?真新鲜,邪祟长什么样啊?”
居然真有人答。
“干干瘦瘦的,很白,没看真,嗖一下就闪没了。”
“会发声,我听到哼唧声了。”
“俺带下去两香瓜,两香瓜都没了!”
许泽先语带讽刺:“都成邪祟了,还惦记着你那香瓜啊?”
林猛心中一动,他扯了扯许泽先的衣角,把他拉到一边:“会不会是狗蛋啊?”
他同为练气期修士,和许泽先一样,读过几本书,自是知道这矿上不具备诞生邪祟的条件。
听到矿下出幺蛾子,第一时间,只会往妖兽那处想,但听着底下弟兄们的描述,感觉又不大像妖兽,倒像是个人。
狗蛋是半夜撬了大家存放赤炎矿石的箱子跑的,一个凡人也带不了太多东西。
现在林猛在这矿场上到处都找不到狗蛋,就不兴他是躲进了矿道深处?
“两香瓜都没了”,矿下没吃的,可不得偷嘛。
许泽先一点就透,一拍大腿:“就他,没第二个了!”
他心里有了数,转过身,话更硬了:“这么着,我跟你们下去会会这邪祟。”
挖矿的多是文盲大老粗,书没见过几本,很难跟他们讲明白邪祟的成形原理,最有效的方式就是眼见为实,众目睽睽之下破了这‘邪祟’。
可惜的是没人愿意下,奖二十文铜钱也不下。
不下也好,许泽先转念一想,觉得自己单枪匹马下去把狗蛋给拖出来,更加有气势,叫这帮挖矿的看看,能盘下一个坑道,手底下不是虚的——威风立起来,以后发号施令就更方便了。
他白眼送出去一圈:“都不敢是吧?等着啊,等老子把它请出来晒太阳。”
人比人得死,在一干垂头耷脑的矿工衬托下,本就长得英挺出众的许泽先显得更加高大威猛。
林猛下意识要跟上去,却被许泽先摆了摆手拦在外边。
这种矿道主立威信的时候,就得讲究个单枪匹马。
况且对方一个练气二重,法器也没有,还不如自己这练气五重,真遇上事也没用。
林猛脑子憨憨的,直到许泽先的身影都快消失在矿道口了,才想起嘱咐一句:“手别太重啊。”
许泽先带着一众外乡人盘下这坑道,手硬脚狠,自然不是那种纯善之辈,林猛怕他气上心头,一个收不住,把狗蛋给打残了。
再怎么说,这坑道里的都是一个碗里吃饭的弟兄。
下到洞底,边上就是装备堆,许泽先捡了把镐头,又施了点法术照亮周围,进了蛛网般错综复杂的矿道。
许泽先一路吆喝:“狗蛋,自己出来吧,争取宽大处理啊。”
走了约莫一刻来钟,许泽先吆喝得嗓子都哑了,也没见狗蛋现身认罪,他心下恼火,正想往另一条坑道去,脚下忽然踩到了什么东西。
这东西溜滑,让人定不住脚,许泽先猝不及防,哎呦一声,差点摔倒。
法力运转,下意识一扶,才站定了身子。
许泽先足足花了五秒种才缓过劲来,他低头一看,很快锁定了罪魁祸首:是香瓜靠结蒂处的那一块,难怪溜滑溜滑的。
娘的,哪个龟孙扔的!
许泽先骂骂咧咧,正想继续往前走,忽地怔了一下。
就在不远处,光亮尽头,黯淡而又模糊的黑暗里,有什么东西闪了他一下,是一双白玉般的翅膀,很薄,像是外面的蝉翼。
不是吧,矿底下还能有蝉?
矿道底下常出现的妖兽没听过这类啊?
许泽先下意识走进了几步。
那真的是一只蝉,很大,跟条鸽子一样,通体形如玉质,要不是翅膀还在嗡动,许泽先真的会以为那就是块玉,被人雕成了蝉的样子。
这玩意是妖兽吗?还是什么宝贝?
许泽先一边伸手往自己的储物袋探去,一边用眼睛盯着那只白玉般的蝉看。
蓦然,他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那只蝉朝着他的脸飞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