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假传圣旨的士兵
馆陶之战第一天,尽管伏击被识破,但朱慈烺出奇不意地拉来三个营,近九千兵马,仍打了金玉和一个措手不及。
在一片混乱中,怀庆清军损失惨重,一天之内便阵亡数百人,重伤千余人。
遭受这样惨重的损失,一般军队早就崩了。
然而,怀庆镇非常坚韧,战斗意志比蓟镇顽强了不止五倍。
他们渡过混乱期之后,很快站稳脚跟。面对两倍之敌,非但能维持阵线,还能不断发起反击;
即便明军反复强调“投降不杀”,他们也无动于衷,就好像不怕死似的。
如果不是人数太少,没法轮换休息恢复体力,今天说不定还要突围呢。
朱慈烺本以为,这是主帅金玉和能力强,威望高,统兵有方之故。还赞叹一个金玉和,抵得上五个孔希贵。
后来抓了几个俘虏来一审,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金玉和原为明军千总,奉命驻守开原,驻地距离清军(当时还是后金)的老巢赫图阿拉很近。
万历四十七年,努尔哈赤打赢萨尔浒之战,趁势直取开原。那时,金玉和便已经带着部下做了汉奸。
又因清军胜多败少,金玉和的部众从没遭受过重创,军官大多是当年的老班底,或者是老班底的子侄。
这支部队看似全是汉人,实则经过二十多年的熏陶,早就和满洲八旗差不多了。
八旗汉军也是八旗,待遇虽然不如真正的满洲人,但比起普通汉人,或者包衣奴才,又好太多了。
在怀庆镇里,就连普通士兵在辽东都有妻小,家里拥有一块不小的土地,一两头牛,还有几个奴隶帮忙干农活。
按大明的标准,即便最低级的士兵,都算得上小地主。
军官就更不用说了,那是尊贵的人上人,每次入关劫掠,都能分到大量金银珠宝、壮丁和女人。
按清军的军法,八旗汉军战死有抚恤,投降则没收财富,妻小发配给披甲人为奴。
两者待遇天差地别,所以八旗汉军甚至比真鞑子更加忠诚,绝不可能投降。
朱慈烺刚听到时,真是怒火中烧。
什么牛马、壮丁和女人,全都一次次入关抢去的。这群强盗的罪恶,必须以鲜血来洗清。
他放弃了劝降的幻想,决定毕其功于一役,全歼怀庆镇于卫河之南。
唯有这样,才能沉重打击罗绣锦的实力,为南渡黄河提前打开道路。
河水滔滔,战鼓隆隆。
卫河边长达二里的战线上,数千明军缓缓向清军逼近。
近卫营坐营都司赵大勇、马军都司陈富贵、火器都司毕长喜等人摩拳擦掌,誓要在这一仗好好表现。
他们从无品级的大头兵,到正四品的都司,才过了三个月而已,算是神速中的神速。
可和那些手握几百兵,便领游击、参将衔的人相比,还不太够。
就在他们等待总攻号角的时候,传令参赞孙二弟挥舞着旗帜,在阵前疾驰而过。
一边跑一边喊着:“殿下有令,诸军奋勇向前,将贼寇全部赶到河里喂鱼,不得有误!”
众将齐声高呼:“杀!杀!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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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四,东昌府,张秋镇。
张秋镇坐落在济宁与临清之间,聊城、东阿、谷阳三县的边界,因会通河与永济渠在此交汇,两百多年来,逐渐发展成漕湟要津。
又因商业极其繁盛,与青州的颜神镇、青莱的景德镇,并称山东三镇。
相传,张秋镇地势低洼,秋季常涨水成灾,故名涨秋。后因水患频繁,当地百姓禁忌水字,将“涨”字水偏旁省去改成“张秋”。
这日临近中午,义勇左营的一支百人哨队赶来,通知全镇万余百姓全部出城,向附近的山上迁移。
张秋本有三个县的主簿常驻,然而最近几个月兵荒马乱,官员全跑了,竟没留下一个有威望的地方官。
任由哨总宋阜如何扯着嗓子喊,镇内老百姓都无动于衷。即便士兵们拿着刀剑威逼,那些人仍拖拖拉拉,一个时辰也赶不了几人出城。
老者们赖在地上嚎啕大哭,称宁愿死也不离开家;乡绅则围着宋阜等军官,反复询问为何要赶老百姓出城。
有一些生员、秀才见士兵们不敢动粗,还蹬鼻子上脸,指着士兵们的鼻子“子曰”,变着法子谩骂他们是乱兵。
还有人认出,宋阜曾是长山县一带的响马,将老百姓全部赶出城,就是要趁机掠夺老百姓的财物。
总而言之,既然宋阜说不出一个正当理由,全镇百姓都不愿意走。
宋阜被骂得牙都要咬出血了,很想拿一批人开刀,见见血。只要在一个里坊大开杀戒,哪怕只砍杀几十个人,全镇上万百姓,肯定有多快走多快,连赶都不用赶。
可太子定下的军规很严格,连吃一碗面不付账,都要受一顿鞭刑,更不要说杀人了。
更何况,宋阜只接到了命令,并不知道赶老百姓上山的缘由。他只知道,这是军中机密,除了主帅刘孔和之外,谁都不清楚。
同时,还有很多同袍在沿岸的小镇、大村子赶人。至于其他小队干得怎么样,他也不清楚。
如果大家都用大开杀戒的方法赶老百姓,这对太子的名声损害就太大了。
而玷污了太子的名声,宋阜觉得自己离死也不远了。
随着士绅和年轻读书人不断质疑,普通老百姓的胆子也壮了起来。
在士绅们的怂恿下,近千人将明军小队堵在街口,扬言一定要个说法。
如果不给大家一个说法,大家非但不会走,还要去临清告状,告宋阜一个趁乱抢劫之罪。
还有人大叫,什么狗屁官兵,连顺贼都不如。
顺贼来了,都只拷掠贪官和富商,没有拷掠普通老百姓的说法。
“乱兵,贼寇!”
在人潮当中,不知谁喊了一句。
“乱兵,贼寇!”
“乱兵,贼寇!”
群情汹涌间,老百姓不断向前挤,就快要怼到士兵们的长矛尖上了。
宋阜站在一个高台上,打开了手里的令旨,不断面向众人。同时口中大声疾呼:“老乡们,这真是殿下的命令啊,殿下也是为了大家好呀。”
“胡扯,殿下为什么要赶我们走,你说出个一二三四来。要不然,你就是乱兵贼寇,假传圣旨!”
“假传圣旨!”
“假传圣旨!”
眼见阵型有被冲垮的危险,哨副在宋阜的耳边急道:“头儿,杀人吧。杀他十个八个,就都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