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铁律
在物资匮乏的明代,布料是比较昂贵的一种物资。
购买一匹普通的松江三梭布,大概需要1.5两银子。而一匹布,仅可以做五件短打,或者两件长袍。
人是必须穿衣的,所以整匹的绢、棉布或者麻布,都是硬货,可以当成银子来使用。朝廷经常拿布料发给官员充当俸禄,或者给军队充当军饷。
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即便零零碎碎的烂布头,亦是一笔财富。
大一点的,质地比较好的,可以拿来做鞋子;小一点的,可以用于缝缝补补,永远不会浪费。
明军在沧州之战斩杀上千清兵,光军服就扒了一千多件,之后端掉大营,又捞到一百多匹布料,拿来做一千五百双鞋子足够了。
而这次朱慈烺先发布料再收鞋子,是老百姓没见过的奇怪创举。很多人都在怀疑,这里面有没有猫腻。
基本每户人家都有两三个女眷,在布料够用的情况下,两天赶做一只鞋并不难。难就难在,交鞋时官兵会不会刁难。
尺码大了不收,尺码小了不收,鞋底衲得不够好,反正手工做的东西一定会有毛病,即便没毛病,也能挑出点毛病。
当官兵敲开大门说明来意,很多人家立即会意,一面拿出一双新鞋,一面往士兵手里塞铜版,哀求着不要把自家记到收鞋名册里。
不就是找借口罚钱吗?给就是了。
没备新鞋的人家,主妇们在做鞋时也拼命加料,力求做到舒服、坚固,又好穿,一只鞋花两倍的力气。
一时间,城中闹得沸沸扬扬,本地缙绅大户均目瞪口呆,搞不清楚太子的意图。
一些人主动送钱到临时行宫,另一些人则当面劝谏太子,不要因为一点蝇头小利,搞得天怨人怨。
如果实在缺钱,可以抓几个商人来抄家。抄一户就足够买一万双鞋子了,何必为难平民小户呢。
朱慈烺哭笑不得,回到营中一查,发现在派发布料时,果然有不少士兵耍小聪明。
其中一个小队,总计向几十户人家收了“买鞋钱”,每户一百文,三四千枚铜钱叮叮当当装了一大麻袋。
那几个人朱慈烺认识,什长耿文忠,作战英勇,很有干劲。沧州之战,耿文忠带着麾下十人,光首级就砍了十二级,每人至少有十两银子赏赐傍身。
如今,这个小队居然沦落到勒索一百几十文,真是没出息。十个人一分,每人也就分到几百文钱。
他感慨之余,也对“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这句话,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维持军纪,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当士兵到了军纪官看不到的角落,多半会利用手里的武器,给自己捞一点好处。
胆子小的,敲诈勒索一点小钱;性急而又胆子大的,便威逼民妇。
古往今来,莫不如此。
军纪严明的部队进城后,一般严格限制士兵出营,不允许在城内随意走动。
如果放士兵出营,等于默认士兵搞小动作,只要不闹到士绅的头上,一般不予严惩。
这次派出十个小队,上百名士兵到城中派发布料,所收的贿赂还不到二十两,很不错了。
耿文忠跪在地上叫屈道:“殿下,不是咱们勒索,是老乡硬塞过来的呀。不收,他们还不让咱们走……咱们想着一块布料也值个二三十几文,才给他们行了方便……”
赵大勇等军官也在旁边劝谏,说是为了几两银子,严惩一队忠诚的士兵不值当。
朱慈烺怒而呵斥:“要是他们手里没有拿着刀,没有打着本宫的名头,傻子会花一百文换一块破布。他们这是在搞钱吗?他们这是在丢本宫的脸。”
听到这话,二三十个士兵顿时吓得面如土色。揩油问题上升到皇家脸面问题,性质就变了呀。
他们纷纷跪在地上大磕其头,哀求殿下宽恕。为了几十文,几百文钱丢命,也太不值当了。
“殿下息怒啊!”
“殿下,小的再也不敢了!”
“殿下……”
朱慈烺转了一大圈,刚想让军纪官给每个人打上二十军棍。
又想到,之前并没有强调过军纪问题,此时重罚,稍微有点过份了。
于是,他将高高抬起的手放下,正色道:“念你们乃初犯,本宫先饶了你们的死罪。从哪一户人家收的钱,立即加两倍送回去,再给人家磕一个响头道歉……你们可服气?”
士兵们本来每人分到的钱就不多,最多的四五百文,少的才一两百文而已,翻上三倍也没多少。
四舍五入也就少拿一两个月军饷,保一条命太划算了。于是个个高呼心服口服,谢殿下仁德。
朱慈烺又道:“这次轻罚,是不想不教而诛。今天本宫提几点,翰林你记一下,下次再有犯者,一定严惩。”
说着,他背书似的强调几条。
其一,无论是不是打仗,都要听从指挥,不得擅自主张;
其二,不白拿老百姓的东西,吃饭,买东西都要付钱;
其三,打了胜仗,缴获要归公上缴,不可以私藏;
这几点,朱慈烺提得理直气壮,因为到目前为止,他从没有拖欠过军饷,打胜仗也没有拖欠过赏赐。
既然士兵们手里有钱,当然不能白吃白拿;既然缴获要分给全军,当然不允许士兵私藏。
满营士兵也理解这一点,均高呼身为官兵,自当如此。
……
六月初八,几十个队总亲自带着揩油士兵登门退钱,盯着士兵道歉,并向每一个遇到的老百姓反复强调,殿下真的只想要军鞋而已,绝不会为难大家。
大家有心报效太子,把鞋子做好就行,不必送钱贿赂。
见士兵们居然三倍退还,每一个收到银钱的老百姓都唏嘘不已,大赞近卫营军纪严明。
当耿文忠向其中一户人家磕头时,意外收到一条情报。
那个家主将耿文忠拉到一边,神神秘秘道:“军爷如此客气,小的再瞒你,就有点不识好歹了。斜对面那户人家,就是军爷敲门送布料时,给军爷塞了二两银子那家,鬼鬼祟祟的,恐怕是细作。”
耿文忠大吃一惊,问道:“何以见得?”
那家主道:“那栋房子以前没人住,最近经常有人半夜三更出入。每次进出,他们都要在门口来回看好几次,你说怪不怪?”
耿文忠奇道:“他们如此警觉,就没发现你?”
那家主道:“军爷有所不知,小的半夜睡不着时,就喜欢上房顶乘凉。小人一躺就是两三个时辰,又不掌灯,他们哪能看到小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