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隐藏剧情,旧人逢
她一人牵马,手里拎着个包袱,身着豆绿色外衫立于柳荫下。
眼前一幕似曾相识,让郁巡音心头一颤,颤抖着的唇瓣抿成一条直线。
大树一倒,猢狲便散。想她只身上路,临了竟还有人愿意送上一送。
高沈两家并无渊源,若不是母皇钦点伴读,发了玉牒,她怕是和这位锋芒毕露的天骄——毫无瓜葛。
“潜隐,君子不立危墙,你我本非熟识又何必惹火上身?”
沈玉青的字潜隐,猛然听到这个陌生的称谓,沈玉青不由一怔。
平日里六殿下一贯称她为沈玉青,带着些疏远,现如今倒是亲近了不少。
“可殿下不是危墙。”沈玉青执茶一杯,凤眸含笑又重复了一遍。
“臣女信高家,信殿下!六殿下,不日您凯旋而归,潜隐定扫榻相迎!”
可从未握刀杀人的郁巡音只是沉默的喝完这杯茶,转身上马。
前路漫漫,她这酒囊饭袋的纨绔恐怕担不起一个信字。
打马飞驰间,她回望着魏巍皇城下朝她挥手的人。
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城有一人等着,盼着。想来重归故土的那天,她也不至于心伤难愈。
“真是个奇怪的人。”郁巡音喃喃却不自觉的勾起唇角。
在皇家不信任的地狱里,第一课便是怀疑,
可她莫名的想要去相信那个人,想要为所有的无措和愤怒找寻一条出路。
以沈玉青的才学,不必依附皇权也可扶摇而上。
何必向她,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女,递上投名状?
这个复杂的问题,郁巡音解了一生却始终没得到答案。
黄沙漫天,刀头舔血,边塞苦寒是她一个纨绔从未体味的辛酸。
这里的一粥一饭都卷着难咽的砂石,粗麻单衣冻得她嘴脸乌青。
十二三的孩子只能从小兵做起,刚入了冬,沾了雪的手指便龟裂生疮。
高家旧部被贬或流放,军中将领早就被世家勋贵换了个遍。
还是城中百姓得知她是高家血脉,偶有帮衬,这才侥幸活了下去。
为了握住父君的枪,夏练三九冬练三伏,年岁不足便用汗水去补。
弱冠之年,她一人一枪身披高家战旗,冲进敌方阵营。在染血的夕阳中,提着蛮王达赖毕的头颅凯旋而归。
只能说虎父无犬子,她虽姓郁,体内留着的确是满蒙忠烈高家的鲜血。
祖母临去前曾为她留有一封密信,上书:
天枢营的虎符从来不在高家手中,它是无数碎片才能拼起来的军心。
而后四年,杀蛮族统六军,郁巡音如招魂的恶鬼,接连斩下蛮族数位首领。
这位心无大志的六殿下不知何时,成了阎罗殿的恶鬼。
枪之所指,血肉横飞,马踏之处,血溅三尺。
战功赫赫,威名一方,郁巡音天真不在,终成天启鬼将。
一晃又是四年,母皇垂危,诏六殿下入京。
归程在即,沈玉青却快马加鞭送来了皇城急报:宫门事变,篡党夺权,此路艰险,万事小心。
得知大皇女意图逼宫谋反,她当机立断,班师回朝。
承接父君的鬼面扣于额前,立于百万雄师之首,郁巡音如同地狱爬行的恶鬼不怒自威。
伴随着老太监凄入肝脾的哭嚎,宫门事变,暗中实力逐鹿皇权。
皇姐的鲜血浸透了铁甲,手足的哭嚎响彻皇城,郁巡音不断挥舞着手中的长枪,麻木的双眸像是失了神智。
夺嫡之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不能有怜悯,也不能有仁慈。
“六殿下,够了!她们已经死绝了!”
熟悉的声音唤回郁巡音的神志,郁巡音猛然回头向声源望去。
此去经年,这人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多年书信往来,沈玉青是唯一从她内心不信任地狱中活着爬出来的人。
被清贫的身量抱住的那一瞬,郁巡音莫名有了落泪的冲动。
长亭依旧,柳树依旧,万事磋磨却不阻故人重逢。
她忍住发涩的眼角不由吐槽:“多年未见,玉青当真是一点都没长……”
沈玉青分明长她两岁,二人站在一起她却能看到对方矮了半个头的玉冠。
天启尚武,沈玉青的容貌过于娇弱艳丽,而她凶名在外能止小儿夜啼。
这偌大的京都,别人早娶夫生子,只留下她们这两个孤家寡人。
“放心,以后朕定能寻一门欢喜姻缘,包你满意!”
郁巡音略带同情的扫过只觉得自家兄弟这幅羸弱的体格,揶揄的视线落在沈玉青一贫如洗的前胸,将此事放在心上。
“陛下还是着手,先处理眼前的乱局吧。”
沈玉青自然岔开话题,郁巡音也当时自家姐妹读书人,面子薄经不起调侃。
宫门事变,三皇女五皇女弑父夺位被她斩于殿内,大皇女和四皇女下落不明恐怕早就成了无名的亡魂。
唯一活着的二皇女暂避锋芒选择臣服,郁巡音顺理成章的接过那染血的玉玺。
她看着堂下两股战战的一众卿家忍不住发笑。
要是这群赶尽杀绝的豺狼知道是她们成就了如今的自己,恐怕场子都要悔青了。
高家之耻,父君之仇……
郁巡音恨不得立马就斩了这群狗行狼心的猪猡,却被沈玉青拦了下来。
“陛下,如今局势尚不明朗,民心不稳朝堂动荡,有些问题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沈玉青若有所指的瞥了一眼郁凌云,如今根基未定不该是多事之秋啊。
赵家的野心不消遮掩,郁凌云当真是好一个当有洪湖凌云志,俯瞰众生第一人。
她的这位二皇姐可不是省油的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浑水摸鱼间竟活到了最后。
若不是有沈玉青里应外合,她如今兵临城下,只怕也成了乱臣贼子。
郁巡音摩挲着掌心的刀口,想要兵不血刃拿她作筏子?
看着堂下暗自咬牙脸色铁青的赵相,郁巡音还不忘和沈玉青打趣。
“看来朕还是太低调了,竟让她们觉得朕还是当年那颗软柿子。”
“陛下,赵家一事还要徐徐图之。”
“懂,小不忍则乱大谋!”她不过气急却不是冲动易怒之人。
高家之祸当初便是二皇女殿下背后的赵家从中作梗。
既断了她帝路上唯一的依仗,又将赵家公子推上贵君之位,其中思量可谓一箭双雕。
唯一美中不足大概就是没能找到天枢营的虎符,不然这天下恐怕早就易主。
作为郁祖皇亲封的异姓王,郁祖皇何曾想过赵家狼子野心?
潜滋暗长多年,赵家不知不觉占据了天启的半壁江山,如今更是剑指这把龙椅。
自若水南下,百姓不知王姓只知赵卿,其心可诛啊!
赵家主赵碧如今位列百官之首,于大殿内和郁巡音遥遥相望却不见示弱。
当初远走塞北,这位赵大人可是三天两头的给她送惊喜,势必要让她感受到来自敌人深沉的爱。
能在镇戎军里安插细作,赵家百年经营绝非玩笑。
郁巡音眸色一沉,这满朝文武,除了从风而服的墙头草,剩下的或多或少都和赵家有所牵连。
这场豪赌,她略胜一筹却不足以逼得赵家山穷水尽。
牵一发而动全身,如若她此刻发难,恐怕这位赵相会毫不犹豫的断尾求生。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赵碧此人狡兔三窟,这盘棋她用了整整八年,才总算是柳暗花明。
兵法有言,五事七计,如今胜在一个等字,没必要为了一时冲动给了对方可乘之机。
八年又八年,世家皇权分庭抗衡,期间摩擦不断却总不见血。
如玉阁内——
郁巡音拂袖将杯盏扫落在地,溅湿了龙袍的一角。
“八年又八年,你让朕如何不心焦?”
每每她在朝堂提及高家平反一事,总是不能如愿。
“赵家党羽众多,这些年摸到的不过外围走狗,打死两只便会有新的补上。”
茶水顺着桌沿滴落,砸在绒毯之上转瞬即逝。
这些年皇家势力折损不少,可手牵恶犬之人却安然于大殿之上和她公然抗衡。
如今盐铁改制更是屡遭是非,她塞北的苦战都没有眼前的皇位憋屈。
“陛下息怒,此事单凭你我君臣二人只怕难如登天。”
“朕何尝不知?”
郁巡音锁眉远眺,帝王之姿却是暮色沉沉,像块被风化嶙峋的山石。
“上谋臣以势,势不济者以术。”
道理都懂,可她看着巍巍宫墙外透不进的春景冷的发颤,贫瘠的内心空有仇怨。
大仇得报之日,她是否会和父君一样只剩下被俗世蛀空的躯壳?
如父君所言,成帝之路九死一生,一辈子机关算尽最终囚禁的是自己。
有些乏了,郁巡音揉了揉酸胀的眉心,看着堆积如山的奏章心头泛火。
此次盐铁改制若非清流派之首的傅太师出手相助,她们很难斩断赵家一臂。
可花枝叶下犹藏刺,人心怎保不怀毒?
赵家反扑时傅家恰巧出手,得以喘息的帝王却不免猜疑。
虽说傅家专精学业不问世俗可知人知面不知心,是敌是友还是要一探才知。
犹豫再三,帝王御驾亲临傅府,随行仅身旁禁卫和沈玉青一人。
见到这位白发苍苍却不见潦草的三代帝师,于战场挥斥方遒的郁巡音不免头疼。
她平日里听闻傅太师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桃李满门,是当之无愧的天启第一文臣。
自先帝病逝后便告老辞官,深入简出不曾露面的傅大人,没想到竟是旧识。
记忆里,那个陪她偷闲吃酒,肆意随性的书院先生竟是三代帝师?
郁巡音只觉这世间巧合还真是环环相扣,让人猝不及防。
当年和笃学好古的众皇姐相比她这个闲云野鹤的六殿下可谓奇葩一朵。
高卓逸有心将她养成招猫逗狗的纨绔,自然不会告知书院其中人员利害。
她当年就是害群之马,是逃避课业领头羊,为祸一方的小霸王。
别人要强是为得先生赏识,她则另辟蹊径势必要把先生的胡子气歪。
书院里的先生们单是想到她便直摇头,不得不感叹龙生九子,人各有志。
可傅云和不同,这位老先生打从初见便对她极为和蔼,惹得一众皇姐没少找她麻烦。
当初不明所以,如今倒是找到了原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