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
大约是在2013年,应该是在笔者参与的《当代中国建筑史家十书》中部分文集出版之后不久,一家出版社的主编向笔者提出一个想法:希望邀请几位中国建筑史学领域的学者,将自己曾经分散发表在一些刊物或报纸上的文章,甚或一些尚未来得及发表的文章,各自编纂成一本文集,然后将之纳入一个名为“建筑史学人笔记”的系列丛书中。每个人还可以为自己的文集各起一个自认为适当的书名。
为了实现这一出版构想,这家出版社为此还曾给国内中国建筑史学界的一些资深学者发去了书稿邀请函,有学者在接到此函后,也表示愿意参与这样一个系列丛书的撰写或编纂工作。遗憾的是,可能因为所邀请的这些学者,都是一些极忙碌的学术达人,实在难以抽出时间去收集整理自己分散在各处的文章,出版社的这一颇具创意的策划,最终没有得到有效的落实。
其实,这样一种编纂方式在出版界,包括建筑史图书出版领域也不乏先例,如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于2010年就曾为清华大学吴焕加教授出版了一本名为《中外现代建筑解读》的文集,其中收录了吴教授多年来在各种不同出版物上先后发表的36篇文章。这个文集,将吴教授在不同阶段、不同背景下的一些思考与写作集中在一起,使我们能够更清晰、更全面地观察与学习到一位建筑史学界前辈学者对现代建筑,特别是中国现代建筑的观察与思考。这样一种将之前分散在不同出版物的文章集中在一本书中的做法,在各个学科各种专业领域的出版物中,都是十分常见的。
大概因为出版社是与笔者最先谈起的这一建议,笔者也率先表达了愿意尝试做这样一个文集的意愿,所以,在收到这一邀请的第二年,以笔者名义编纂出版的随笔性文集,便以《承尘集》的书名出版。其中收录了笔者在其前若干年中,分散发表在一些不同出版物中的文章,及几篇专为此书撰写的补充性文章。其中的“史说新语 建筑史学人随笔”这一前缀性书系名称,也是笔者提出来的。这本文集在更大程度上,是将一些似乎并非专题性的研究和特定时间段的社会建筑潮流或建筑史学思辨产生一定的关联,既多少表达了作者对中国建筑史的一些发散性思考,也可从中发现诸篇文字与写作背景之间的点滴联系,对于将来的人们了解20世纪末或21世纪初建筑界、建筑史学界,或历史建筑保护界的一些不同的思考有一点助益。
其后,机械工业出版社建筑分社副社长赵荣女士又一次与笔者提出了同样一个问题,即是否有兴趣将个人分散发表在不同出版物上,但尚未结集的文章,收集整理成一个文集。如果有兴趣,出版社愿意将其纳入出版计划。带着感激的心情,笔者表达了希望再做一本“随笔”的意愿。但因为当时正在着手“《营造法式》研究与注疏”的社科重点课题研究项目,所以,这一意愿也拖延了将近两年,直到初步完成课题研究之后,才抽出一些时间,对一些过往分散发表在不同出版物或尚未发表的文章做了一些整理,编纂出了这本新的“建筑史学人随笔”文集。只是,这一次给文集起的书名为《庯峻集》。
其实,以笔者名义编纂的前后两本文集,在书名上还是有一点关联的。前一本《承尘集》,借用了古代房屋营造中的一个专用术语——承尘。所谓“承尘”是汉唐时期人们对殿阁屋舍中天花板(即宋代营造制度中的“平棊”或“平闇”)的一个称谓。笔者借用这一古代营造术语,希望表达的意思是:中国古代建筑史学,有如古代建筑中的天花板,即如“承尘”一样,承载着无数的历史积尘,而在这些积尘中剥离搜寻古代营造方面的一些历史真相,甚或发现古人在建筑学领域的一些曾经的思考,正是建筑史学者的学术使命之一。
目前这本文集的书名《庯峻集》,同样也是借用了古代房屋营造中的一个专用术语。所谓“庯峻”,或称“陠峻”,借用自宋人李诫撰修的建筑典籍——《营造法式》。其本义是指汉魏时期殿阁厅堂等屋顶结构的一种做法,宋代营造制度则将其改称为“举折”。如《营造法式》引:“《通俗文》:‘屋上平曰陠。’……陠,今犹言陠峻也。”又:“今造屋有曲折者,谓之庯峻。齐魏间,以人有仪矩可喜者,谓之庯峭,盖庯峻也(今谓之举折)。”换言之,所谓“庯峻”或“陠峻”,指的就是古代建筑房屋的屋顶“举折”制度。
当然,如李诫所引述的,庯峻,还有另外一层意思,比如北魏时期,形容一个人高大英俊,仪矩可喜,就会用到“庯峭”这个词。那么,在古人眼里,挺拔隆耸的高大殿阁,其最引人注目之处,正是如翚斯飞,如翼斯展的屋顶。若一座建筑的屋顶,庯峭、峻拔,这座建筑就会给人以十分深刻的印象。此外,庯峻或陠峻中,还隐含了如攀岩一般,由曲折至高峻的攀爬过程。庯,或陠者,有平坦之义;峻,其高峻峭拔的含义不言自明。中国古代建筑的屋顶,就是透过上举和下折的巧妙组合,形成极优雅、极富东方人既勇于向上,又含蓄内敛的优秀品格。
本书借用这一专用术语作为书名,主要还是希望表达出这是一本以中国建筑史研究为主要线索的文集,同时也希望委婉地表达出,中国建筑史研究的学术之路,绝非是一条宽阔平展的坦途,其间,或有一段平途,但更多是陡峻的爬坡,甚或有许多完全令人不知所措、前景迷茫的狭曲小径。进入此门的学人,恐难期待任何一蹴而就的成功,一位建筑史学者,唯有抱持一种平常心;有常年坐冷板凳的心理准备;且有积年的阅读、调研与思考的日积月累,或能最终发现一点与前人不同的,独到的新见解、新发现,从而为中国建筑史的学术大厦,添加上自己所砌筑的一砖一瓦。若我们的建筑史学界,有更多一些这样的学者,则由前辈学者创建的中国建筑史学术大厦的屋顶,就会更加挺峻、峭拔。
因为同是笔者的随笔性文集,也因为数年前的这一最初倡议并未真正得以充分落实,故只有笔者本人提出并采用了“史说新语 建筑史学人笔记”这一系列丛书名称,故笔者希望这本新出的文集,也能沿用这一系列丛书名称。若自今以后建筑史学界同仁,亦有此意愿,甚或有意采用这一系列丛书名称者,笔者也是十分欢迎与期待的。
至于本书收录的内容,与《承尘集》一样,也是将笔者近十余年来的思考与写作,整理出几个不同的方向,进而把一些看似散乱,但却多少彼此有着关联的文章,组织成一个小小的文集,从而顺势把笔者这些年的一些零星思考与言说,做了一个梳理。本书的几个篇章,分别是:高山仰止篇、中国建筑篇、建筑理论篇、思考探索篇、史论史札篇。其中高山仰止篇中的部分内容,虽然是之前受某些大众媒体采访时的言说、思考或议论,却正与2020年纪念梁思成先生诞辰120周年的时间点相契合,或也能够借用这一机会,表达一点笔者对学界前贤景行行止的仰慕之心。中国建筑篇中的几篇文章,有在建筑史学国际会议上的发言,也有关于中国建筑史学难题之一:历来难有定论的上古三代明堂与古代明堂制度之争,笔者经过多年思考后整理出了一点探索性想法,希望冀此能够就这一自古以来争讼不已的历史话题,激起一点可能引起关注与讨论的小小涟漪,或对中国历史、文化与建筑多少能够有一点更深层次的理解与认知?亦未可知。
笔者识
于荷清苑坎止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