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父母

“你这疯婆子！仙人还在跟前看着，你扯什么疯……”田二壮一面招架，一面嚷道。

陈吒连忙过去劝道：

“两位节哀……”

那四娘却不管不顾，只是扯着田二壮乱打，嘴里哭喊着“还我柳生来”。

陈吒终是觉得自己没看护好田柳生，心下愧疚，不敢狠劝，站在一旁，有些愣了。

田二壮被扯得烦了，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得“啪”一声亮响：

“仙人在此，你发什么疯！还要命不要了！”

连忙又对陈吒道：“请大仙恕罪，恕罪……我家这婆娘不懂规矩……你还拉扯甚么！”

还好董兰上前，一把便将四娘扯开来，抓住她胳膊，大声道：

“婶婶你冷静点！不是伯伯的错！是我们……是我们学艺不精，才会……”

说着，董兰自己倒先掉下泪来。

董兰长得圆润，一张圆脸盘子，相貌一般，但终归修行有成，如今领了功勋，衣裳也换过了，比这农家户光鲜了许多。四娘哪里见过这般人物？被抓住喝骂，登时吓醒了，又见她垂下泪来，心中惧怕，腿一软，身子便滑下去，跪在了地上，嘴里道：

“仙女恕罪……仙女恕罪……，老婆子瞎嚷嚷，老婆子知错了……”

陈吒见场面终于好了些，才又搬过板凳，请二老坐了，简单聊起来。

原来柳生离家已有八年，那时还是个刚开始长个子的小孩模样，如今却已是个大男孩了。

当初被仙人带走，四娘便颇为不舍。但仙凡有别，这事情上，哪里有凡人置喙的余地？告诉你一声，便是看得起你了。

仙人倒是说了，这孩子将来筑基结丹，得道登仙，别说家人，便是鸡犬也有得荫庇，可是几世都享不尽的福分。

可二老庄稼地里刨食的，哪里敢信这些？只日日烧了高香，祈求儿子在仙宗吃饱穿暖，平安喜乐，莫要受仙家子弟欺负。

不成想，如今八年过去，等来的不是儿子成仙的喜讯，而是一具灰白冰冷的尸骸。

说起这些往事，四娘垂泪不已，田二壮也埋着脑袋，嗒吧着旱烟，不住口地叹气。

陈吒看这二老，看不出年纪，只见皱纹深重，皮肤干裂，头发花白，眼神昏暗，手指糙如老革，骨节粗大，不知忙过多少活计。

再想想门派之内，各位仙人，便是年纪最大的邹困，亦是鹤发童颜，哪里有这操劳苦命相。

“仙凡之别，竟到如此……”

陈吒唏嘘不已，便招呼伴当，拿过两个包裹来。

陈吒将两个包裹在石桌上放了，推向二老：

“……这一包是柳生生前私人之物，主要是一些书籍……

“另外这包……柳生在派内亦有功劳，我三人得他帮助良多，深为悼念。柳生生前未能膝前尽孝，这拿命换来的功勋，我们不敢昧下，还当奉还二老。”

“劳烦仙人了……”

田二壮黯然答道。伸手拿过私物包裹，解开看了，果然是许多书籍。

“……我两个又不识字，这东西拿来有甚么用……”

田二壮哀叹过了，又伸手去提另一个包裹，却没提起来。

田二壮微微生疑，望了陈吒一眼，获了同意，便将包裹解开来看。

这一双老手哆嗦，找扣儿找了半天，好不容易解开了，往里瞧去，登时一双眼睛便直了。

“……老头，你咋的了？”

四娘感觉不对，抹了眼泪，抬眼看来，见田二壮直勾勾盯着包袱里，一动不动，觉得奇怪，便也向包袱里瞧去。

这一瞧不要紧，这四娘竟也跟着了魔似的，瞪着眼睛一动不动了。

陈吒看得暗自叹气。

“……这一包不过几十功勋，对筑基修士来说，不过是进山猎几头灵物的事。换成银两，竟有这许多……瞧这柳生家里，也不是富裕人家。这一大包银两，怕不是有他们几十年收入了……

“仙凡之别，仙凡之别啊……”

田二壮呆愣愣盯了许久，嘴唇才渐渐哆嗦，小声吐出话来：

“……怎……怎……怎能有许多！？这也……这也太多了罢！？”

陈吒道：

“柳生筑基成功，修炼勤奋，已有非氓修为。这一点银两，正是他辛苦挣来。二老安心收下便是。”

田二壮闻言，连忙把包袱系了，小心瞧了周围，怕被别人偷听了去，将包袱拉到跟前，贴身抱住了。

二老瞪圆了眼睛，相互看了又看，满脸不置信的神色。

过了许久，那田二壮才缓缓开口：

“……仙宗……还收人么？”

陈吒还未回答，那四娘已经反应过来，急急忙忙地说道：

“仙，仙人，我跟老头子还有几个小子，一个十七，一个十三，都跟那年的柳生差不多大！

“仙人可还收徒不收？”

陈吒措手不及，一时没回出话来。

二老见陈吒不语，还道他心下犹豫，四娘连忙道：

“仙人少待！我这就叫两个混小子出来，给仙人看看！”

站起身来，一巴掌拍在田二壮背上：

“老不死的！还抱着干甚！怕不被抢了去么！还不快拿进屋藏起来！”

“是是是！”田二壮满口答应，不住口地向三人告罪，抱着一大包银锭，一步一退，一步一告罪的退回屋里去了。

陈吒看这石桌上，田柳生集来的这许多书籍，却还丢在这里，全然被忘了。

陈吒心下有些不快起来。看向身旁二人，却见董兰秦小道俱是神色黯然，似乎并未注意这些。

三人还未说什么，那四娘已经抓着两个娃子从屋内急忙忙赶了出来。

“赶紧点！两个死怨种，就知道吃！饿痨鬼投胎……快来给仙人瞧瞧！”

四娘嘴里骂得脏，将两个小子又拖又拽的，急慌慌带来陈吒面前，挤出讨好的笑容：

“仙人，仙人您看，这俩娃子您收下可好？”

那田二壮亦赶了出来，对陈吒道：

“仙人！那二子是个遭瘟的，这老三老四更加身强体壮！您看看，您看看！”

四娘亦道：

“对啊，老二从小便体弱，还是这老三精壮些！还有这老四，别看个儿小，脑瓜子机灵着呢！贼精贼精的，我和老头子都降不住他……”

见陈吒仍是不说话，四娘瞪了一双眼睛：

“若是仙人觉得不合适，我们还有个大儿！上山拾柴去了，我们这就叫他回来！”

二老全然变了脸，将笑堆满了，一脸皱褶都给堆成了花，只巴巴盯着陈吒，等待仙人示下。

陈吒脑中却全是刚才二老伤心垂泪的模样，一时之间，竟觉得二老此刻的笑脸，比师姐嘴角之鲜血还要令人作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