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你听说过捞尸人吗？

它是黄河边上一种颇为古老的职业，从事这职业的人又被称作黄河水鬼。

光听这名号便知这职业不简单。

黄河，孕育生命也吞噬生命。每年都有尸体从上游漂流而下，有自杀的，有失足落水的，还有被人害死的。

正是这些尸体，催生了捞尸人这个行业。

在当地，若是有人失踪，八成是死在水里了。家属便会找到这捞尸人，提供失踪者的体貌特征，让其帮忙留意，打捞上来后，由家属支付捞尸的酬劳，从几百元到几万元不等。

尽管酬劳还算丰厚，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靠这活吃饭，不仅是胆量，更是要有强硬的精神意识。要保证生活，在无尸可捞的时间里，他们也会清理一下河中的垃圾杂物，运气好还能捞上一船的塑料瓶子，拿去卖些钱也还是可以的。

慢慢地，捞尸人也成了黄河沿岸最嫌弃又无法剥离的行业，看似不那么道德，又带着一股惯有的神秘。

齐俊发就是一位黄河捞尸人。

1990年7月5日，年仅十八岁的齐俊发，拜了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为师，进入了捞尸人这个行业。

至于原因很简单，就是想多赚点钱。

他师父名叫钱冠玉，四十多岁中年男人，在黄河当了二十年的捞尸人，名声响亮。

当时齐俊发拜师，他并没有一口答应。而是抽了一口烟，倚靠在门上，皱着眉头说道：“想要跟我学徒，先去找个算命先生，算算自己五行属啥。”

齐俊发不明所以，但还是去找了一个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听到他要干捞尸人后，给他看了看手相，然后给了齐俊发一张黄纸。

等齐俊发把那张黄纸给师父看后，钱冠玉的眉头舒展开来。

原来，想要成为捞尸人可没那么简单。

首先，捞尸人必须命理要属阴，五行要属水。这是成为捞尸人最基本也是雷打不动的两个条件。因为据说只有符合这两个条件的人，命才够硬，在黄河上行走才不会被河里的亡魂拉下水。

其次，捞尸人必须得是男性。女性本身属阴，如果再来从事这门和死人打交道的营生，容易被阴气侵蚀，小则疾病缠身，大则命不保矣。

钱冠玉看完齐俊发的命理后，赞叹一声，说齐俊发注定要吃捞尸人这碗饭。

不过想要收齐俊发为徒，光是这个条件还不够。

黄河捞尸人一生只能收一个徒弟，绝对不能多收。

因此黄河捞尸人在选中徒弟后，会把徒弟带到“养尸池”，要求徒弟和尸体进行“亲密接触”，让徒弟彻底消除心中对死亡的恐惧和胆怯。

这里所提及的养尸池并不是用来饲养死尸、修炼邪术的池子。通常在尸体打捞上岸之后，遇难者家属不可能在第一时间赶来认领尸体，为了让尸体不会那么快的腐烂，黄河捞尸人就会把尸体暂时存放在养尸池里面。

养尸池通常建在遮阳避光的地方，尽量避免阳光照射和保持低温。而且真正的捞尸人还会制作一种很特别的防腐液，以确保尸体的完好。虽然不敢保证尸体像活人一样，至少能保证尸体和刚刚打捞起来的时候一样。

当钱冠玉带着齐俊发来到养尸池的时候，里面正好有一具尸体。

看到这里，齐俊发脸色惨白，身体都在哆嗦。

“你在这里呆七天，我给你送饭。”

“你要是熬过了，我就教你捞尸。你要是走了，就不要回来了。”

齐俊发这辈子，第一次看到死人。而且还是不成人样的死人。

他坐在养尸池里，好几次恐惧得想要离开。

但每次他都咬牙坚持。

恐惧，绝望的情绪，不断弥漫在他脑海当中。

齐俊发在养尸池呆了两天，师父每天都过来送饭。

刚开始，他一点都吃不下，师父也不管他。

晚上的时候，齐俊发打地铺，住在了养尸池旁边。

夜晚无人，只有尸体相伴，齐俊发感觉到无比的恐惧。

这几天他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但等七天后，他已经可以旁若无人的坐在尸体旁边吃饭。

师父看到他这个样子，顿时赞叹一声，脸色充满了欣赏。

“从明天起，你就跟我一起捞尸吧。”

就这样，齐俊发跟师父开始了第一趟捞尸。

第一趟捞尸，并没有齐俊发想的那样简单。

第二天，早晨，齐俊发在黄河边，找到了自己的师父。

师父坐在他嘴里叼根烟，时不时望望烟雾缭绕的江面，目光习惯性地望着黄河边。

“师父，我们什么时候捞尸？”

师父摇摇头，递给了齐俊发一根烟。

“我不抽烟。”齐俊发摇摇头。

“你必须抽，只要你干这行。”师父瞪了他一眼说道。

齐俊发不明所以，还是接了过来。

第一次抽烟，他不断咳嗽，师父却没说什么。

师父目光不时望向江面，神色充满了平静。

齐俊发有点不耐烦，忍不住问道：“师父，我们不是去捞尸吗？”

“你以为我们是去找尸体吗？是尸体来找我们。”

师父突然说出了这番让齐俊发毛骨悚然的话。

不过事实，并没有那么恐怖。

黄河实在太大了，而且很多地方，水流湍急。

想要捞尸，必须是缓水区。

师父所在的地方，正是黄河一处很关键的下游，叫回龙湾，浮尸和垃圾都会冲到此处。

果然，过了一会，师父突然拿起了船桨。

齐俊发不明所以。

“坐稳了。”

师父已经滑动船桨，然后驾驶着木船，向着远处划了过去。

很快，齐俊发看清了。

是一个白衣尸体漂流而下。

师父熟练的伸出手，拿出了一个特制的长钩。

将钩子握在手中，师父伸出手，勾住了尸体的胳膊。

齐俊发正要搭把手，把尸体捞上船。

师父却骂道：“没这个必要，把绳子给我。”

齐俊发递给了师父一根绳子。

师父伸出手，麻利的用绳子，将尸体的胳膊和船体绑了起来，然后这才慢悠悠的往下划。

齐俊发又是紧张，又是忐忑的低下头。

却看到尸体伴随着船，就这样回到了岸边。

到了岸边，齐俊发在师父的命令下，将这个尸体拖了上来。

齐俊发看了一眼这个尸体，发现是一个女人。

身上穿着白衣服，皮肤溃烂，全身肿胀形成了巨人观，局部可见暗红色的尸斑。

他有点害怕，但也没多说什么。

就这样将女人放入了养尸池当中。

当天下午，就有一对老夫妻过来认尸体。

这对老夫妻颤颤巍巍的来到尸体面前，一眼便认出了是自己的女儿。

老母亲看了一眼，当场就大哭起来。

她拍打着自己的大腿，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声音悲愤喊道：

“我的娃啊，就这么没了。”

“你到底为什么要想不开呢？”

她嚎啕大哭，身体瘫倒在地。老头也泪流满面。

听他们的断断续续当中，齐俊发才知道，女孩子是自杀的。

因为她被男方悔婚了，这在当时的农村，可是巨大的羞辱。

“娃儿，我们回家。”老母亲嚎哭的声音，弥漫在空气中。

老头子将女尸包裹在了白布上，然后背在了身上。

听着他们缓缓走远的身影，齐俊发心里很不是滋味，甚至内心多了一丝罪恶感。

师父倒是一脸平静，这种生离死别的事情，他见的太多，倒也不觉得什么了。

老夫妻把女儿的尸体带走了，给了师父一百块钱。

这在当时，已经是了不得的数字。

师父给了齐俊发四十，让他去买烟。

做黄河捞尸人，手头什么都可以没有，却不能少了烟。

齐俊发有点不乐意，他不喜欢抽烟，但他还是去买了。

谁知道刚走进小卖部，他就被店主赶了出来。

“快去洗澡，你身上一股臭味！”

齐俊发闻了闻身上，脸色大变。他身上的确是一股臭味，这种臭味是他拖尸体的时候沾染上的。

他急忙回去洗澡，只可惜身上的臭味，怎么也洗不干净。

等他出来的时候，师父瞥了他一眼，说了一句：“别洗了，这种味道，沾染了就是一辈子的事情。”

齐俊发知道，这种味道是尸臭。

尸臭是最特殊的气味，一旦沾染上，气味几周不散，就仿佛深入骨髓一样。

更何况，他干这个行业，经常要捞尸体，因此这种味道会一直在他身上。

在这一刻，齐俊发明白了，为什么师父烟瘾这么大。

于是，齐俊发也开始抽烟了。

他每天跟师父坐在黄河边，目光不时望向远处的江面。

只要有尸体，师父就会带着他去捞尸。

接下来几天，每天都有尸体。

有些尸体在黄河里泡的已经膨胀，面目全非的样子，让齐俊发几天几夜吃不下饭。

不过时间久了，他也逐渐适应下来。

虽然是捞尸人，可实际上，齐俊发从来没下过水。

他都是在船上，用钩子将尸体钩住，然后将尸体绑在床头。就这样划向岸边。

至于被捞出来的尸体，千奇百怪，但其中大部分，都是面目狰狞，身体发胀的样子。

这其实是有科学依据的，人体密度和水差不多，尸体沉入水底后，随着尸体腐败，体内渐渐胀气，这些气体将人变成面目狰狞、口唇外翻的大头鬼，这时候随着尸气越来越多，尸体就会渐渐浮上水面，先是上肢浮上来，然后才是下肢。

因为女性和男性的盆骨不同，所以浮尸还有个特点，叫做“男俯女仰”。

就是指这些漂在水上的死尸，俯身的是男人，仰身的就是女人。

这天，天气不好，下着蒙蒙细雨，不时还有闪电响起。

齐俊发搭了一个小棚子，给师父遮风挡雨。

细雨蒙蒙的落下，弥漫在整个黄河边，让目之所及，变得无比朦胧。

就在这时，齐俊发却发现了一具尸体。

“师父，那有一具尸体，我们走船吗？”

师父一反常态的严厉的看着他，目光充满了恼怒。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

“雷雨天不走船，这是规矩。”

齐俊发很不理解，可师父也懒得解释。

就这样他们眼睁睁看着一具尸体，在他们面前漂过。

对于捞尸人来说，规矩是极为重要的。做任何事情，都不能坏了规矩。

捞尸人的规矩，好多看起来荒诞，可师父却十分固执的遵守。

在捞尸人的行业，有三不捞的规矩。

第一个规矩，就是下雨天不捞尸。

第二个规矩，就是捞尸如果三次没成功，自动放弃。

至于第三个规矩，师父并没有告诉齐俊发，反倒一脸恐惧道：“如果可能的话，希望你这辈子都不要遇到。”

齐俊发一开始非常不理解，可后来他逐渐理解了。

这种古老的习俗，既是对生命和自然的敬畏，又是图一个心理安慰，让自己不至于那么害怕。

接下来几天里，齐俊发和师父，又打捞出了一具尸体。

这是一个男尸，身体腐烂发胀，根本没有人认领。

在养尸池放了一个月后，师父叹了一口气，将尸体搬出养尸池，又重新放回了黄河里。

看着尸体漂向远方，齐俊发十分不解。

他问师父：“我们不是捞尸人吗？为什么还要把尸体放回去？”

“我们只负责捞尸体，不负责帮尸体找家人。”

除此之外，如果是一些严重腐烂的尸体，师父甚至连打捞都不会打捞。任由腐烂的尸体漂流而去。

当然，他之所以这样做，归根结底，是因为当时刑侦技术太落后。

面目全非的尸体，想要找到家人，实在是太困难了。

因此每年黄河浮尸数以万计，真正被家属认领的，连三分之一都不到。

大部分的浮尸都会漂浮在黄河当中，沦为鱼虾的食物。

每次捞尸体，齐俊发都会习惯性的掏口袋，这自然不是为了发死人财。

而是为了想办法，确定对方的身份。

一般死尸会随身携带一些私人物品，其中有身份证的最好，很快就能通过派出所，找到死者家属。

如果有电话本也行。

齐俊发有的时候，还会从尸体口袋当中，找到泡的字迹模糊的遗书。

每当这个时候，他都要扼腕叹息，年纪轻轻，为什么非要自杀呢？

每次发现尸体，齐俊发都会和派出所联系，想办法确定死者的身份。

这份特殊的工作，也让他的心理承受能力愈发强大。

在世人的眼中，从事黑色事业虽然可以赚很多钱，但是从死人身上赚钱是不吉利的。尽管如此，捞尸人还是坚守自己的岗位。

但在黄河边上，并不只是齐俊发和师父当捞尸人。

有很多依水而生的农民，他们没有文化，走投无路的时候，也干起了捞尸人。

他们不讲规矩，只要有尸体就捞，不仅如此，还经常狮子大开口。向死者的家属要天价打捞费。

齐俊发对此很愤慨，可师父却很平静，说他们不讲规矩，早晚出事。

师父并不在意生意被抢走，只是带着齐俊发，一如往常一样捞尸。

但隔三差五，他们都会去祭拜黄河大王。

齐俊发不相信什么鬼神，可师父却说，这并不是封建迷信，只是古老的习俗。

然而没过几天，齐俊发所在的村子，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