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鸿门宴
神代乐想过去的餐厅会很高级,可真正抵达目的地的时候他还是仰头吃了一惊。
这是一家驻扎在新宿区最繁华地段的五星级酒店,往上数共四十层,往下还有六层的停车场,酒店大楼外面被金属玻璃全方位覆盖,远远看去就像是站在东京的钢铁巨人。
傍晚的夕阳照在这座庞然巨物上,像是在最外边铺了一层彩色的薄纱。神代乐和橘明衣并排站在这栋难以想象的高大建筑下面,忽然觉得自己渺小的就像一粒细沙。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来错了地方,他要去的地方应该是像HIME咖啡店那样一点儿大的小餐馆,然后在餐馆里面他可以出尽风头,羞辱橘明衣的前男友,为她找回场子。
可现在小小的餐馆变成了上流的五星级酒店,本该停在店门口的生锈自行车变成了迈凯轮,布加迪和兰博基尼,每个带着女孩子来这种地方的无一例外都是披星戴月的贵公子,只有他是穿着租来的西装的丑小鸭。
他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穿上水晶鞋的灰姑娘,橘明衣将开启这扇舞会大门的钥匙交给了他,但仅仅只有这一天,这一个晚上。
如果不是身上四万块一天的西装撑住场子,神代乐真怀疑自己会被门口的保安拦住,然后毫不留情地丢出去。
“早知道是这种地方,我绝对不敢来。”神代乐小声对橘明衣说。
“为什么要说这种话?”橘明衣握住他的手,像是为他加油打气,“是我选……租的你,你在怀疑我的眼光?”
说话的时间里她默默注视着神代乐的眼睛,神代乐却望着那只被她握住的手。少女的手纤细冰凉,仿佛触碰没有融化的雪。
这是他们今天第一次握手,大概也是这辈子最后一次。两个人虽然假扮了快一整天的情侣,但除去一起坐摩天轮之外,他们连一件像是情侣的事情都没做过。
走路的时候橘明衣总是走在前面,坐车的时候他们会隔开一个空位,连吃饭的时候两人也各吃各的。好像橘明衣是租他来当保镖的,神代乐想,他猜橘明衣肯定也是同样的感觉。
“不是我怀疑你的眼光……”
“那就不要说这种话了。你什么时候变成那么没有自信的人了?乐。”橘明衣看着他的侧脸嘲笑。
神代乐摇摇头,他不是没有自信,只是这种级别的饭局已经不是简单的自信就能镇住场子的了。
他一开始还抱着无非就是坐下来吃一餐饭而已的心态,觉得再囧还能囧到哪去?现在这餐饭突然变成难以掌控的鸿门宴了,别说让橘明衣的前男友出丑,他和橘明衣两人不被羞辱得说不出话就已经是很好的结局。
“真的要进去吗?”他有些不确定地问橘明衣。
橘明衣仰头看着酒店上方,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不然你以为为什么要打扮成这样?走啦,反正见的又不是你前男友,你担心什么?”
“不会被打吧?早知道我上周就应该去健身房办卡的。”
“那你就打回去,打不过我帮你!”
“都打不过怎么办?”
橘明衣想了想,“都打不过就只有立正挨打咯?就当我今天租你来打了一场自由搏击。”
“那就是另外的价钱了……话说我要不要现在去买一份人身保险?”
“你努力一点的话,需要买保险的不就是对方了么?”橘明衣有点生气又有点无奈,抓起神代乐的手臂狠狠咬了一口。
“我去,你狂犬病啊?”神代乐下意识甩开她。
橘明衣一脸幽怨地望着和她拉开两个身位的神代乐,“谁让你没完没了说些丧气话,我看不下去了才咬你的!”
“我不是开个玩笑吗?”神代乐说,“死刑犯执行之前还要听两首音乐放松呢,我不能说冷笑话自娱自乐啊。”
“可以,但是我就是要咬你,你管不着。”橘明衣靠近他。
神代乐叹了口气,睁开眼的时候发现橘明衣已经走到他身前,他愣住了,看着橘明衣的脸,橘明衣同样也望着他,她的眼里失去了刚才的嗔怒,像夏晚的溪水一样柔和,两个人的身体靠得很近,逐渐暗淡的夜色里有车灯晃过他们的侧脸。
神代乐觉得自己脸和胸口都在发烧,因为这样的动作实在太像是要接吻了,只要他稍微低下一点头,就可以亲在橘明衣那柔软的唇瓣上。
可橘明衣只是眨眨眼睛,幽蓝色的瞳仁里倒映着路灯和漆黑的世界,她忽然弯了嘴角,然后抬手为神代乐整理领结,又退后一步满意地打量他,柔声说,“现在好多了……”
神代乐看不到自己现在的样子,但他确实感到好多了。
被晚风吹得凌乱的领结又恢复了最初的那个一丝不苟样子,不安消失了,连同刚刚担心的事也通通消失,现在一件都没有了。
“帮大忙了。”他说。
橘明衣歪着头笑了。
穿着黑白制服的保安从两边推开大门,一道光像闪电从里面刺出来。
神代乐左右张望,觉得这副场景像是黑道电影里才会出现的,他甚至怀疑是不是可以从某个角落里找出对准他们的摄像头。
橘明衣还像先前那样挽着他的胳膊,但走着走着穿着高跟鞋的脚却往他皮鞋上猛地一蹬。
神代乐吃痛,“你发神经?”
“不要东张西望,让人家看了还以为我们没来过这种地方呢。”橘明衣嘱咐。
神代乐心说我可不就是第一次来么,好奇一点太正常了,随便埋怨了一句,“这也不让啊。”
两个人同时走进酒店,神代乐第一眼先看见周围暗金色和深红色楠木花纹的奢华装修风格,第二眼则被里面比他命都要长的一双双大长腿吓了一跳。
男孩们穿着银黑色的亮面西装,女孩们穿着深红色或者玫瑰白的晚礼裙,蹬十厘米的细高跟,露出傲人的白皙后背。
每个人都来自上流社会,旋转楼梯上面有人举着红酒碰杯,红毯从大门外面一直延伸到客厅二楼。
很难想象这种类似皇家宫殿的景致会藏在现代风格的大楼里面,像是为了满足主人的喜好而刻意装修成这样。
直到身后的门被轻轻关上,神代乐抬起头,两人的头顶正上方,水晶灯从大厅中心直直地吊下来,大大小小二十一支灯光同时迸发光亮,周围瞬间成了富丽堂皇的皇宫。
大厅里的灯源其实还有很多很多,连墙壁上都有暗红色的烛光在摇晃,但只有头顶的灯光让神代乐挪不开眼睛,因为那盏灯光太耀眼了,就像有些人生来就是主角一样。
橘明衣握紧他的手,“你该不会想逃走吧?”
神代乐像是被抽走了灵魂,傻傻地问,“逃得掉吗?”
“逃得掉,”橘明衣说,“如果你打算不管我的话。”
“那就是逃不掉了。”他说。
他回过神来才觉得这一段对话太傻了,也很无厘头,明明只是假装橘明衣的男友吃一顿饭而已,结果一来一往的谈话间他已经成了贪生怕死的逃兵,哪有那么夸张呢?
他没有注意到橘明衣正从侧面看向他的脸,这个眼睛发亮的少女似乎要说什么,最后还是闷了口气没说出来。
“我现在看着应该也跟他们差不多吧?很上流的那种感觉。”神代乐说,“说实话我的颜值比这些人都高多了,你找我假扮男友就偷着乐吧。”
橘明衣笑了,她依次竖起两根手指朝神代乐开口,“第一,不准东张西望,第二,不准发抖!”
“我至于发抖吗?”神代乐小声说。
“所以这是给你打预防针咯。”橘明衣也小声说。
六点一到,音乐便响彻了整个大厅,高昂紧促的节奏从二楼传来,那是托塞赫吉克的钢琴曲《Croatian Rhapsody》,翻译成中文是《克罗地亚狂想曲》。
神代乐知道这首曲子,这是一首让人光是听见名字就觉得很牛逼的曲子,复杂难度连他拥有钢琴大师中级之后也没法很好掌握,没想到现在正在被某人无比流畅地演绎出来。
橘明衣拉着他的手站在一边,每个来参加这场晚宴的人都不约而同停下来,他们的目光追随向同一个地方,那个钢琴声激昂而出的地方。
深海一样的黑将所有人包裹,灯光早在六点到的那一刹那就尽数熄灭,留下星光一般环绕着整个大厅的白色光源。
没有任何声音,每一个人都在安静地聆听,高昂的琴声之后是过山车般的变奏,古典、神秘、端庄和优雅全部融在这首《克罗地亚狂想曲》里。
整首曲子其实不过三分三十三秒,但神代乐却像是经历了二战那样漫长。直到演绎进入尾声,琴声渐弱,他终于能喘口气,鼓起勇气询问身旁的橘明衣了。
“……该不会那是你前男友吧?”
“嗯。”橘明衣轻声说。
她的声音那么轻,说话的语气却又那么肯定。
神代乐原本还准备吐槽,如果橘明衣说不是,他就说晚宴请一次这种级别的钢琴家肯定要花大把钱吧?如果橘明衣回答是,他就说那你男朋友简直牛逼炸了,我真能跟他比吗?干脆我们一起逃走吧?
现在他忽然又不想说话了,因为橘明衣从音乐响起的那一刻开始就再也没看过他,而是一直沉沉地望着琴声响起的方向,她的手也不知不觉松开了。
也是这时候神代乐才忽然发觉,原来那个弹钢琴的家伙至始至终都没有露过一次面。到底要对对方多了解,才能仅凭曲子的旋律在一片漆黑中认出对方呢?又到底是要对对方多喜欢,在能在一片漆黑里流露如此醒目的迷恋神情。
该不会,该不会橘明衣还撒了其他的谎吧?神代乐忽然想到什么,巨大的烦躁涌了上来。
还好黑色的大厅里谁也看不清谁的表情,他想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很怪。
掌声在一片沉默中爆发了,像暴雨席卷了整个大厅,每个人都在鼓掌,灯光重新亮了起来,二楼伸出的阳台上有人一步步站出来。
那人穿着整套价值不菲的纯白西装,踩着同样纯白的马丁靴,头发用香薰精油抓得整齐好看,手里摇晃着半杯红酒,聚光灯从四面八方照向他,他像是幕后boss一般华丽地登场。
“谢谢。”他说,“谢谢各位能来为我捧场,刚刚那首曲子是我献给大家的礼物,弹得还不够好,但我已经尽我所能,希望你们都能喜欢。”
“喜欢!弹得太好了!”
“不愧是源家的长子,音乐天赋竟然如此优异。”
“刚刚那首《克罗地亚狂想曲》,是九级以上的钢琴曲了吧?”
“可能还要更高。”
“太厉害了!”
其实这句话放谁身上神代乐都会觉得他在装逼,唯独被这个男人说出来,仿佛有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自然而然。就好像你明知道他在你面前装逼,却不得不承认他这个逼装的一点毛病也没有。
这份从容和傲气是其他人永远都学不会,也一辈子都装不出来的。
人与人的差距就是这样,有的人一开口就知道是名门贵族的孩子,有的人就算穿上世界上最名贵的路易威登也照样下意识的驼背。
神代乐第一次觉得生命里遇到了对手。此起彼伏的夸赞声里,只有他偏过头问橘明衣,“你前男友……叫什么名字?”
“竟然这么能装!”橘明衣咬牙切齿。
神代乐一愣,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人。刚刚朝那边投去失恋般深情目光的人是她,现在看着二楼的装逼西装男一脸不快的人也是她。他忽然间不懂了,橘明衣和她的前男友到底有什么恩怨瓜葛。
“你前男友叫啥?”他小声重复。
“源零樱啊。”橘明衣说,“我没告诉过你么?”
“从来没有。”
神代乐确定自己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因为这个名字实在太张狂了,张狂到什么程度呢?让人只要听过一次就根本不会忘记。
他抬头看着源零樱,源零樱笔直地站在灯光里,意气风发面露微笑。他有些感慨,原来一个人的优雅尊贵,从生下来的那一刻就已经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