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约会
神代乐从车上下来，立柱的阴影下有人朝他招手，他抬眼看去，那是一个面孔如天使般的少女。少女穿着素白的吊带莲叶边长裙，肩上挂着提包，裙子下面露出脚踝，脚踝右边挂了一根酒红色的细绳，绳上系着金黄的铃铛，白皙的脚丫踩在一字带细高跟凉鞋里，身高一下子拔高七、八厘米不止。
明衣，现在神代乐要叫她这个名字。
“现在是八点五十五分，你来晚了，Ayase！”橘明衣看看表指责他。
神代乐愣了下，“先不说我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五分钟……干嘛要叫我这个名字？”
“忽然想到就叫了。”橘明衣笑，然后表情认真，“虽然你是早到了五分钟，不过我可是早到了整整十五分钟，你让我傻傻地站在这根柱子下面等了十分钟那么久，简直不可理喻！”
“那你也踩点来就好啦。”神代乐随口说，然后抬起头。
他有机会近距离打量面前的少女了，而橘明衣也眨着眼睛仰头注视他。
神代乐发现她的风格完全变了，衣服不再随性洒脱，变得简单华丽了，像是伴娘的礼服，没有刻意露出加分项，露出的肌肤光滑细腻，脸上的妆容比平常更加精致，经常扎成丸子头的长发现在全部放了下来，每一根头发都拉得笔直，金色透明的发丝像是阳光下的海浪。
她用了不少心思打扮，现在清冷感一扫而空，变成了邻家的女孩。
“你……”神代乐看着她。
橘明衣也呆呆地。
她站在神代乐面前，那根立柱的侧面，阳光从脚踝照到她的侧脸，她好像浑然不知。
她穿上高跟鞋之后还是比神代乐矮了半个头，这让她注视的时候需要一直微微仰头才行，她觉得今天的神代乐好像比平时更帅了，但哪里帅又说不上来，他没有化妆也没有特地打扮过，好像帅成了她心里的一种感觉。
“租的那套西装你带来了吗？”她对神代乐说。
“带了，”神代乐举起手提袋示意，“应该还派得上用场吧？别让我白带了。昨天特地租的，一天整整四万円，你干租借女友都要干四个小时才能回本。”
“四万？好贵！”橘明衣咋舌，“我以前租的衣服一千左右就够了，一千能租一天，四万都可以买几十套了。你笨啊，不知道租便宜的西装，非要去专卖店。”
“我这是职业精神，完美主义，就算假扮男友也要假扮得足够到位，不能让顾客丢脸，廉价西装能衬托我的帅气么？”
“有道理，可能我觉悟太低，看来你比我更适合干这一行。”橘明衣问，“请问什么时候能在歌舞伎町一番街的牛郎店见到你呢？到时候我一定点你，乐乐。”
“你这辈子都没机会。”
“等等。”她忽然说，然后身体凑近了。
神代乐一愣，下意识低头望着她，那件纯白的内衣在吊带里把胸脯轻轻包裹住，隆起像小山一样的半弧。
他一时不知道该把视线瞟向哪里，只好在这极近的距离观察橘明衣的眼睛。那双眼睛被透明的美瞳覆盖住，看起来像天一样青蓝。他怕自己脸红，掩饰地问，“怎么了？”
橘明衣没有看他的眼睛，而是越过眼睛看向他的额头，她盯了几秒，十分漫长的几秒钟，然后轻声说，“你好像有白头发。”
“是吗？”神代乐摸着额发。
橘明衣让他别动，于是神代乐就一动不动地站着，橘明衣穿着高跟鞋踮起脚尖，这个动作其实没有太大意义了，但她还是踮着。
她举起两只手灵巧地剥开神代乐的额发，瞄准那根银白的发丝微微用劲，然后眉头舒展开，笑了。
“OK，拔掉了。”
“真的有白发吗？”神代乐怀疑地说。
“干嘛骗你。”橘明衣撅嘴。
神代乐耸耸肩，“谁让你总是说谎？你有没有听过古希腊的一个寓言故事，名字叫《狼来了》，说的是……”
“我才不听，”橘明衣打断他，然后笑出两个虎牙，“从现在开始，你又变成那个满头黑发的意气风发的少年了，乐。”
她退后两步背过手，洁白的身体完全沐浴在阳光之下，神代乐觉得眼前一阵恍惚，在那个夏末秋初的清晨，橘明衣的身后，朝日在大楼间升起，人群像是条流动的河。
“不愧是职业女友，”他警惕地说，“想让人喜欢上原来只需要一瞬间。”
“你的意思是你也喜欢上我了？”橘明衣跳过来，好奇地问，“刚刚那一瞬间是不是想和我谈恋爱？不止吧。说不定是想上我的床？也不止吧。搞不好连我们孩子的名字都考虑过了，是这样吗。”
神代乐连忙向后避开一步，“我在想，你准备穿一整天的高跟鞋吗？”
“当然！”
“不累么。”
“不累！”
“女孩子真辛苦。”
“但是好看就够了，不是吗？”她微微一笑，向前倾着身子，“你要是夸我一句的话，我今天辛辛苦苦的打扮就值了。”
“诚实说不难看。”神代乐说。
“谢谢你！”橘明衣笑得很满意。
两个人从站口出发，没有坐公交也没有打的士，只是并排走在道路的一侧。
道路两边原来是花花绿绿的招牌，后来变成画了广告的电线杆，黑色的电线交叠在一起，自行车紧靠着石头墙壁，繁华的街道一下就过了，变成落了阳光的小巷子。
他们路过公园，途径球场，最后看见清澈的淡绿色湖面，毗邻湖边，梧桐叶落了满地，地上枯黄掺杂着深绿。慢速列车隆隆地碾过铁轨，露出底下发黄的枕木。
神代乐不知道他们到底要做什么，连去哪也不太清楚，于是扭头问橘明衣，橘明衣表示这本来是租借男友应该做的功课，鉴于你是新手，这次就不要求这么多了，好好跟着我就行。
神代乐的确不知道这些，他挠挠头，“你也不早告诉我。”
“还需要我来告诉你吗？你真是笨蛋啊，笨得无药可救的那种！”橘明衣以长辈的口吻教育他，“你要知道，你现在的工作是租借男友，所谓租借男友，去掉租借，就是男友。作为男朋友和一个女孩子出门，提前做好约会的行程规划是最基本的。如果不是我的话，难道你准备和女孩子傻站在街头半天？”
“对孩子宽容点嘛，我好歹是第一次……”
“我是无所谓，希望以后别的女孩子跟你出来约会，不会像我一样可怜。”橘明衣吐舌头说，“还得自己主动！”
神代乐承认自己错了，他抻着脑袋问，“那我们现在要去哪？感觉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路了，还没到你想去的地方吗？”
“对啊，”橘明衣说，然后她没有马上接话，而是忽然往前跑了两步，之后又静静地走在前面。
她走的并不快，背过手踩在满地的梧桐叶里，高高的鞋跟在这片空旷无人的地方发出哒哒的声音，枯黄的落叶被踩一下就碎了，碎屑被迎面吹来的秋风挂到身后消失不见，像是一只只缩小版的蝴蝶。
她忽然背过身来，那是一个绝美的转身，秋风忽然强了，她的长裙沿着风轻轻地飘舞，露出细长美好的小腿来。她的长发也轻轻飘舞，穿透树梢的阳光在她的头顶和双肩变幻，她的金发仿若透明。
她笑着对神代乐说，“这个地方就很不错不是吗？”
是很不错，神代乐得承认。他们走在湖岸边，斑斓的梧桐树将他们完全包裹住，这条路像是森林，扭头却能看见盘旋的树叶飘进湖里，像一只小船游荡。
河岸的对面是低矮的居民区，高大的建筑全不见了，周围很安静，自行车铃和鸟啼都没有，仿佛世界只剩下他们自己。
后来的岁月里神代乐也去过很多地方，可要问他最适合一男一女出门约会的地方是哪里，他会毫不犹豫地说那片湖边的梧桐树下。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尽管那地方什么可供娱乐的都没有，但只有它在记忆的深处越发变得清晰。
“约会就是这样，去哪都无所谓，走到哪里都可以。两个人在镇上逛累了，就坐在湖边歇下来，看着湖面上的小船飘荡，观察头顶的树叶凋零，然后说，这里真美。”
想想就很浪漫，神代乐不知道橘明衣是第几次做这种事情，但不得不承认她很懂暧昧，也很懂青春时期的羞涩恋情。
和平时口无遮拦的橘明衣比起来，现在心思细腻的她仿佛另一个人。
“好像变成我租你了。”他呆呆地对橘明衣说。
橘明衣晃晃脑袋，面朝神代乐倒退着，“你知道约会的三大圣地是哪里吗？”
“我在书上看过，应该是水族馆，电影院和摩天轮。”
“你竟然知道？那我再考考你，你知道这三个地方哪一个最适合告白吗？”
“摩天轮吧。”
“为什么是摩天轮？”橘明衣歪着脑袋。
神代乐一下下弹出手指，“空间狭窄，四下无人，无路可逃，无处可逃。我听说有的摩天轮转一圈的时间是十三分十四秒，这个数字在中国的含义是一生一世的爱，想想也挺浪漫的。”
“确实，”橘明衣说，“正确答案应该也是摩天轮了。”
“应该？”
“我觉得水族馆才是最适合告白的地方！”
“无论如何也比不上摩天轮的。水族馆太大了，给不了男女独处的空间，而告白又是一件很私人的事情，甚至不如电影院的厕所。”
说完他就后悔了，不管怎么说，水族馆还是足够宁静和浪漫的地方，就算电影院的厕所装修得像皇室宫廷，也给不了水族馆里那如同潜入深海的静谧氛围。
橘明衣摇头，声音突然细下来，“我想看喜欢的男生对全世界宣布他喜欢我，完全不在意旁人的目光，这才是我想要的爱。”
神代乐知道这可能只是橘明衣作为租借女友常用的话术，她似乎相当专业，约会后的每一句话都带着巨大的目的性，为的是在目标心里塑造一个热情洒脱的少女形象。
但神代乐仍然被触动了，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因为有一瞬间和少女在风中对视的时候，他从她倒映蓝天绿叶的眼底深处看到了一抹真诚，尽管那真诚快要消逝不见。
“虽然我们不是真正的情侣，不过租借男友去掉租借也算半个男友了。你要是想的话，我们现在可以去水族馆。”他提议说。
“莫非……你会在那里对我大声告白？”橘明衣古灵精怪地问。
“不会。”神代乐当即否定，“只是陪同，像哥哥带妹妹去水族馆一样。”
“你吃我豆腐？”
“这叫占你便宜。”
“那我就不去了。”橘明衣愤愤地叉腰，“好吧，其实我没多想你跟我去，那可是我的梦中情地，只有我的意中人可以带我去那里。”
“那就不去了，我倒是无所谓。”神代乐耸耸肩。
橘明衣跑了过来，高跟鞋踏在地上每一声都清亮，原本金黄的秀发落在肩膀上，迎着风的时候却浮了起来。
她忽然站住了，定在神代乐面前，脸上满是期待，捎来一股柔柔的花香，“我们去坐摩天轮吧。”
其实两个人都知道白天坐摩天轮不是什么聪明的主意，等那时摩天轮升到最高，他们只能看见阳光洒进来，往下是反射阳光的高大建筑和灰溜溜的低矮房屋，什么也看不见。
晚上坐摩天轮则要明智得多。浓浓的夜色里月光如流水，天边能看见星星在闪烁，等到烟火悄然升空然后忽然炸开成金丝菊或者牡丹的形状，那样的光景才是最值得怀念的。
姬田莉拉从教室后门溜出来，她决定逃课了，逃的这节是无关紧要的心理学，期末的时候只需要写一篇五页左右的报告交上去，甚至连考试都没有。
自从上次神代乐跟她说，“发错了”之后，两个人已经整整两天没有联系了，不是她胡思乱想，她相信神代乐真的发错了，不回消息单纯是不知道回什么好。
她其实也想过去咖啡店找他，不过后来却一直因为课程冲突或是其他事耽搁了。现在她想和神代乐见面聊聊，同时把自己想成为原创歌手的事坦诚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