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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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来时,我因为弄脏床单被妈妈罚跪在院子里。
妈妈还故意把大门敞开一角,让我跪在风口处,说是这样才能让我更好地长长记性。
凛冽的寒风疯狂撕咬着我露在外面的脸,我冻得瑟瑟发抖,努力缩着脖子和手脚。
妈妈和爸爸围坐在炭火炉前,把里屋的门和窗户关得紧紧的。
不知道跪了多久,我的身后突然传来一道陌生而苍老的声音。
“这里是卓文萱的家吗?你是她的孩子吗?”
被冻得意识涣散的我吓得差点倒在地上,我疑惑而费力地抬头,面前的婆婆衣着整洁,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我礼貌回答道:
“是的婆婆,你找我妈妈有什么事吗?”
“我实在没有力气起来,要麻烦你自己去窗户边叫我妈妈了。”
婆婆就这样愣愣看了我几秒,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我从来没在一个人脸上看到过这么复杂的表情,既愤恨震怒,又惊讶心疼。
还没等我缓慢运行的大脑分析出婆婆的情绪,她就冲向里屋哐哐砸起了门。
婆婆的动作太快,我压根来不及解释和制止。
妈妈满脸不耐烦地打开了门,一看清面前的婆婆,她便发出了警惕而尖利的叫喊。
“你又想来干什么!”
婆婆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指着我大声质问妈妈:
“你是人还是畜生!这么冷的天,你让这么小一个孩子跪在院子里!”
正挣扎着爬起来的我惊呆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愿意为我出头。
对妈妈的恐惧瞬间消散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莫名的暖意。
妈妈嗤笑一声,随即拿出了她平日里辱骂我的架势,气势汹汹对着面前的婆婆一顿输出:
“上次骗我说爸爸死了,这次又想说什么,是不是你快死了?”
“当初是你口口声声说就当没有我这个女儿,怎么,现在又后悔了,想找我养老了?”
“这位阿姨你真好笑,我和勇哥和和美美十几年了,过得不知道比在城里强多少倍!”
我心里五味杂陈,怪不得婆婆会帮我出头,她居然是我的外婆!
可妈妈明明告诉我外公外婆全都死了,还说我们家过不上好日子都是他俩害的。
爸爸则到处炫耀自己娶了城里的大学生媳妇,但妈妈娘家无人出席他俩的婚礼,村里人都嘲笑我爸痴心妄想,我妈谎话连篇。
我实在很难相信这个梗着脖子为我据理力争的婆婆,是我妈妈口中那个自私自利、恶毒刻薄的外婆。
妈妈的嘴像机关枪一样突突个不停,在争吵中始终占据着上风。
但她还是觉得不够解气,冲到我面前一脚将我踹翻在地上。
“我生的我想怎么着就怎么着!轮得到你在这里指手画脚吗!”
我的头磕在石头上,被寒冷放大的疼痛瞬间将我淹没。
我再也坚持不住,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觉。
3
醒来后,我经历了人生迄今为止最混乱的一天。
妈妈和爸爸直接将我锁在了屋子里,不许外婆带我去看村医。
屋外的争吵声时而爆发,时而停歇。
他们毫无顾忌地揭对方的底,撕对方的伤疤。
我从混乱且歇斯底里的争吵中,勉强拼凑出来了当年的事情。
外婆外公不同意妈妈和爸爸的婚事,妈妈就从家里偷走户口本去和爸爸领证,被发现后,妈妈宁愿和家里断绝关系都不肯离婚,外公被妈妈气到脑梗,没熬几个月就去世了,外婆也因此对妈妈绝望,彻底断绝了和妈妈的来往。
可妈妈坚持认为外公没死,这一切都是外婆哄骗她回去的手段,这次来也只是为了让她养老。
我木讷地摸着额头上已经干涸的血,不受控制地开始回想妈妈这些年对我做的一切。
她让7岁的我洗全家的衣服,8岁的我爬到灶台上炒菜,9岁的我去地里松土……
她每年都给爸爸买新衣服新鞋,却在垃圾堆里捡破得不成样子的衣服回来缝补给我,让我穿她不要的旧鞋。
她对爸爸永远笑脸相向,我则是她的情绪发泄桶。
好东西一定是爸爸先享用,而我吃饱穿暖都是奢望。
她不允许我反抗和忤逆她,只要不顺从她的心意,就会面临毒打和用尽一切侮辱词汇的辱骂。
可我忍受这一切不单单是因为力量悬殊……
我翻遍了整个回忆,都没能找到妈妈爱我的证据。
“章文萱你到现在都不知悔改吗?你知道你的孩子要多努力才能再次走出这大山吗!”
外婆这句话像颗子弹一般击中了我的心,我瞬间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我曾问过妈妈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她却说我是贪慕虚荣,一点都不会享受山村的质朴和真实,出去了也是靠出卖自己过活。
她还一直告诉我,女孩读书没什么用,反正到了年纪都是要嫁人的。
妈妈的笑声回荡在屋子里:
“什么走出大山不走出大山的,她是我生的就得听我的话!再说了,这死丫头是那块料吗!”
那天下午,妈妈细数我短暂人生里所有让她不满的东西,把我贬得一文不值。
在她嘴里,我的到来不是礼物,而是灾难和累赘。
我倚在门后一字不落地听着,心情由震惊痛苦,变得平静麻木。
原来我的出生这样不被期待,原来我的妈妈这样讨厌我。
最后还是爸爸结束了这场闹剧:“丈母娘,你要真有本事就把这丫头买走啊!”
“我要的不多,就十万块,你肯定掏得出来吧!”
“这丫头虽然啥用没有,但再养几年就可以换彩礼了,我可是听说了,城里那些有钱人娶媳妇都大几十万彩礼呢!”
我的双手无力地垂落身侧。
我早就知道的,在爸爸眼里,我只是一个等待交易的物品,妈妈也不会挽留我。
就在我静静等待被贩卖的结果时,外婆叩响了我的门,她冷硬的声线毫无阻碍地穿过木门,清晰地传递进我的耳朵里,犹如神明赐福人间。
“蒋多余,是走是留,你自己做决定!”
4
继第一次有人为我出头后,我又第一次感受到了被尊重。
我此刻的情绪错乱复杂,张了张嘴,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爸爸急不可耐地开了门锁,见我点头同意,他立马和妈妈交换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外婆看在眼里,她以钱不够为由,只付了3万块,说是剩下的慢慢打妈妈卡上。
令我惊讶的是,一向锱铢必较的爸爸不但没有反对,还高高兴兴地收下了钱,笑得嘴角都快咧到后脑勺了:
“太好了,终于有钱生儿子了!我再也不用天天对着这个赔钱货了!”
我苦涩地笑了。
是啊,身为女孩也是他们讨厌我的理由,他们心心念念了十几年儿子……
妈妈娇羞地靠在爸爸肩膀上点头附和,看向我时又变得满脸嫌恶:
“蒋多余,我告诉你,你永远都是我和你爸的女儿!”
“以后你有钱了还得回来孝敬我们,你赖不掉的,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