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有灵魂就是错误
「吾之判断,绝无谬误。」
「那他怎么会不记得主人的名字?」
「女公子明鉴,此人或罹患妄记之疾,脑识溷乱,且谬将外物他事认作己身亲历之实。」
「那不管怎样。先不要送去奴隶市场。在他伤口愈合之前,由我来照顾他。」
山羊胡子冷哼一声,表情满是不屑,他认为存有自我意识的奴隶是肮脏的。
奴隶原本是这个世界的罪犯。
山羊胡子曾经跟江川说过,奴隶是被砍掉脑袋后复原的死刑犯。他认定江川就是罹患妄记之疾的奴隶。
妄记指的就是记忆错乱,这是极少部分奴隶会罹患的疾病,鲜有人知。
对于患病的原因,目前的说法有两种。
其一是奴隶的脑袋会在复原阶段,产生一些不存在的记忆。
其二是在大脑恢复期,错把他人的故事,当做自身真实经历的事情。
山羊胡子认为江川的患病原因是第二种。说白了,他认为江川的三段记忆来自于三个人的不同经历。
既然江川是罪犯,于是山羊胡子主张把他送回镇上的奴隶市场。
但那样做,无异于杀了他。
「吾先行戒汝,此人真实身份未明,切勿轻举妄动。」
山羊胡子看着柊雨不断抚摸江川的脸颊、越靠越近的样子皱了皱眉头。
柊雨干咳了两声,以一脸意犹未尽的表情站起身。
「是啦是啦。」
说罢,她就走到了宽厚办公桌后,坐在了老板椅上。
「......」
江川将两手塞在大腿下压着,佝偻着身子坐在靠门口墙边的板凳上,他盯着山羊胡子沉默许久。
两人就这么对视。
「......我会被送回奴隶市场吗?」
「暂且不会。」
山羊胡子撂下这么一句就提着行囊走了。他应该是去兰花州找奴隶鉴定师了。
送回奴隶市场......
他简直不敢相信好心把自己捡回来的佐官会想这么做。
这也太无情了吧。
不过一想到自己可能曾是个罪大恶极的死刑犯,也就能理解佐官的想法。
就像第一段的主人公,他浏览网上拐卖儿童的文案后,在下面评论:这些人死一万次也不够。
那么温柔的男人,也会说出如此狠毒的话语。死刑犯的确该死。
江川扭头斜视着门框外佐官不断远去的背影,直到彻底看不见为止。
一个月。
如果座马车去兰花州的话要15天,一来一回就是一个月。
为了避免自己被送回奴隶市场,江川现在要做的,就是在一个月内拿出有力的证据,证明那些记忆是自己亲身经历的。
虽然鉴定师不一定会判定自己是奴隶,但江川不想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坐以待毙。
他扫视了一圈屋内,目光落在柊雨右侧墙面上的佩剑上。他不禁回想起自己徒手捏断刀刃的场面。
不知道柊雨在办公桌上写着什么。她时不时抬头瞧着江川这边。
「怎么啦?对本女侠的佩剑感兴趣?」
他的确感兴趣,他现在想试试能不能捏断它。
柊雨放下手中的羽毛笔,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佩剑之下,把它从支架上取了下来。
她怀抱着有她自身高度三分之四长的剑,走到门边,向外面的街道左右瞧了瞧,似乎在确认佐官是否离开。
接着,她紧贴江川的左侧坐下,并将长剑的剑尖处横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剑柄处则在江川的腿上。
「嘻嘻,我可是受人尊敬的女侠喔!」
柊雨说着,又贴了贴江川,同时一只胳膊从江川的背后环绕,把手搭到江川的右肩上。
「你呀,真是有些让人想疼爱的可怜呢。」
江川听她这么说,侧脸抬眼向上方瞄了一眼柊雨。柊雨离自己很近,近到脸颊可以感受到她鼻孔喷出来的热气。
他没有说话,他已经习惯了柊雨这种对于自己动手动脚的态度。
明明天气很热,柊雨却经常把江川抱在怀里教他认字。
当然,他本人并不反感这件事情,因为柊雨身上总是弥漫着一股让人心安的体香。
江川将视线挪回剑鞘。
他抽出一只压在大腿下的手,抚摸着瘢痕累累的剑鞘。
剑鞘表面有火烧的黑色痕迹、笔直的划痕、也有动物爪子般的三条伤痕。
他不太敢捏,因为真要捏不断,那自己就是佐官口中的曾经被砍过头的死刑犯了。
他觉得自己不该如此,不该是为了他人而活的的奴隶。
一旦奴隶身份坐实,或者现在亲近自己的柊雨放弃自己的话,那么他就要被送往奴隶市场,再次进行一次砍头修复的操作了。
简而言之,就是死了,只是躯壳还如同行尸走肉般游荡在这个世界。
那可真是猫给铲屎官开门,铲到家了。
这一周来,他曾试着按照第二段记忆中的习武片段锻炼身体,但柊雨以运动会让伤口容易发炎为由,阻止了他。
现在眼前躺在大腿上的这把剑,就是证明自己不是奴隶的机会。
然而这就像薛定谔的猫,万一打开盒子猫已经变成骨架了怎么办。
那还不如像现在这般,以身世不明的身份活着。
握住剑柄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但手臂稍稍一用力就将沉重的剑拔出剑鞘。
剑刃寒芒咋闪,光亮如新的剑体与破破烂烂的剑鞘截然不同。看来在温馨平和的世界里,她也有好好保养她的爱剑。
还是说这个世界充满危机,她不得不保证作战武器光亮如新呢?
「柊雨,翠谷村,也不是到处不是充满危机的吗?」
柊雨闻言微微皱了皱眉头,停下右手不断揉捏江川手臂的动作,简单思考了一下江川想要表达什么。
江川的学习能力还是很强的,用了三天学会发音,再三天学会写字,语法是带着学,柊雨没有特意教他。
虽然他用错了双重否定这种较为复杂的语法,但是愿意努力尝试新东西,真是很有上进。『啊,不行不行,已经带上西施滤镜了。』
「呼......你要稍微注意一下礼貌呢。至少在我名字后面加个姐姐?你是想说“翠谷镇也是充满危机吗?”」
「是的,柊雨姐姐。」
柊雨从来没思考过正确的说法应该是什么。
这就好像她曾经问过山羊胡子,“你睡觉的时候胡子在被子外面,还是在被子里面?”
然后山羊胡子一夜都没睡好。
思来想去,总觉得所有说法都很别扭。
不仅这种“让人思考习以为常”的事情,还有江川对世界的认知,他似乎在一个懂与不懂的界限之间徘徊。
比方说,陌生人对自己好,他会觉得报恩才是正常想法。但是,柊雨解释道还有“无事献媚必有妖”这种说法。
陌生人对自己好,不一定是真的好。
凡是这种涉及到了复杂人心的方面,江川就不能很好的理解。
一个无知的少年真是让她发现了观看世界的新角度呢。
「“翠谷村也很危险吗?”这样问会好一点。」
「知道了。」
「确实很危险喔,我们村子北边的森林就有怪物呢。不过你不需要担心这个问题啦。有本女侠在,大家都很安全喔!」
柊雨一边说着,一边很自信地仰起头,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跛脚女人还能战斗么。』
江川一面这么想,一面微微点头,同时将缠着绷带的左手搭在第三段记忆中他捏断刀刃的大概位置上。
紧接着,下一瞬间。
他用力捏了下去。
「呜啊啊啊啊!你干什么?!!」
柊雨在他耳边大叫,但他已经完全失去思考能力。
他看向低落于地面的鲜红血液,停止了呼吸。
『假的......』
记忆是假的。
从一夜之间由冬天转变为夏天他就知道记忆可能是假的。
可自己就是不愿相信,终究还是没忍住打开盒子,看到了里面的猫骨架。
“不见棺材,不落泪。哈哈哈。”
江川的脑子里忽然飘过第二段主人公的声音,以及他窃窃嘻笑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