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北府小霸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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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舌战群儒

“小儿辈的事如此有趣,可否让老夫代为裁决?”

亭下的人群中走出一位鹤发飘然的老者,与在场的诸多名士的袒胸露怀相比,这位长者衣冠齐楚,上位者的气质虽虚隐于胸腹,但手中浮尘一甩,如神人分海一般,迫使人群让出一条通路,走至近前。

“瑗度公都来了啊。”

来者正是目前陈郡谢氏朝中权柄最重者——右将军谢琰,身为谢安次子、谢玄从弟的他,平生最好与人辩难,史书上评价他安西英爽,才兼辩博,听到王家兄弟欲与刘义符比试高低,马上就来了兴趣。

王家这边年纪最小的王恩之,对于刘义符的狂妄态度非常不忿道:“割鸡焉用牛刀?看我一人出手定教你大败亏输!”。

谢琰轻抚如瀑布一般的长髯道:“题目一,就以这山为题目赋诗吧。”

王恩之一点也不怯场,宽袖一扬,来回踱步了几次就见他抬手指天道:“山中草木茂,溪里游鱼欢。不见雅集友,只闻杜鹃啼。”

“这就是所谓的神童吧,不愧是王右军的孙子啊!”

底下的人群发出一阵阵喧闹之声,然后都把期待的目光把转向了刘义符,想知道这个当日让王凝之难堪的少年会如何应对。

“天阙近霄汉,连山接海隅。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

“彩!彩!彩!”

人群突然爆发出的喝彩声远胜之前,谢琰闭眼回味诗中玄妙良久后,也睁开了眼睛道:“刘郎君的诗大气磅礴,细品之有居临高处俯瞰众生之感,意境远胜王贤侄远矣。”

王恩之听罢垂头埋入胸口,不敢直视前方,若细闻之还能听见他断断续续的啜泣声,王家剩下的几个兄弟见状迅速上前,把幺弟护在身后,让他免遭他人议论。

刘义符抬头观察王家兄弟动向,脸上微微皱眉,且装出一副表达关切表情的问道:“恩之贤弟没事吧?你们谁是下一个?需不需稍息片刻?”

王蕴之顿时有些火起,厉声回呛道:“刘车兵!你少虚情假意的故作关心了,我琅琊王氏一门诗书传家当然不会惧你!”然后他就将其他几人拉到一起,窃窃私语了几句,整理了一下发髻,自己上前迈了一小步。

“题目二,就以建康为主题吧。”谢琰啄了一口茶,满怀期待的看了刘义符一眼。

“王蕴之!”

“到!”

“夜泊宿秦淮,渔火映江明。踏流过朱雀,谒见进台城。辅弼君王意,尽忠庙堂里。他日扶摇上,愿做黑头公。”

王蕴之吟诵完毕后,额头早已渗出如米粒般大的汗珠,慌忙抽出腰间的叠扇在脸前轻摇几下,随即轻咳数声后便故作镇定道:“这就是集我们兄弟数人合力作出的诗文,纵使你有屈平复生之才,在听闻了我们兄弟的佳作后,怕也是难以为继了吧。

刘义符并没有理会王蕴之,自顾自的走到外廊的栏杆前,轻舒猿臂翻了下去。

“哈哈哈!刘车兵!汝对不上来是想逃跑吗?”王蕴之的声量比之前更宏亮了,大到林中的飞鸟都被惊吓走了几只。

刘义符脸色如常的说道:“王球何在?”

“车哥儿我在呢!”王球抱着一个沉甸甸的布袋,一路小跑将袋子递给了刘义符。

“诸位请随我来。”刘义符说完提了袋子,就径直走向了一处岩壁。

现场围观的诸多名士包括谢琰还一头雾水的不知道刘义符想干嘛,直到他取出了袋中之物,居然是一把锤子和一个凿子。

“他这是意欲何为?”

“我知道了他这是想用工具刻字!在岩壁上题诗!”

一个名士恍然大悟惊叫了起来,话音未落,只见刘义符已将上身的宽袍大氅褪下,露出一身白瘦但是很苍劲有力的臂膀,刘义符一手执锤,一手执凿,两个平平无奇的普通工具在他手里舞动得上下翻飞,与岩壁碰撞摩擦的整个过程,既像乐者临死前编织出绝响般的乐章,又像舞动干戚的上古凶神刑天,每一下火星四溅的狠凿,都似要把这眼前的山岳削平了一般壮怀激烈。

随着雕琢后石粉扬起的烟尘渐渐散去,众人发现岩壁上所题的诗句变得清晰了起来:“赠王内史诸子于天阙山雅集

牛首抱建康,霸气昔腾发。天开帝王居,海色照宫阙。群峰如逐鹿,奔走相驰突。江水九道来,云端遥明没。时迁大运去,龙虎势休歇。我来属天清,登览穷楚越。汝宗多俊逸,特秀鸾凤骨。众星罗青天,明者独有月。冥居顺生理,草木不剪伐。烟窗引蔷薇,石壁老野蕨。吴风谢安屐,白足傲履袜。时闻天香来,了与世事绝。佳游不可得,春风惜远别。赋诗留岩屏,千载庶不灭。”

在场的一些人噤若寒蝉,一点想发声的欲望都没有,而另一些人也只是盯着岩壁一字一顿的反复吟诵循环往复,特别是王家兄弟和桓、庾、刁三人,瞳孔放大,周身颤抖,下颌像是失了骨头一样合不拢了,就这么张开着。

刘义符接过王球递来的方巾,擦了擦汗,脸上略有喜色,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然后就对他轻挑了几下眉头,王球则被刘义符逗得很开心,整个人开始手舞足蹈。

刘义符在重新穿戴整齐后,对谢琰拱手道:“晚辈题诗完成,请谢将军点评。”

“老夫生平从未见如此之奇景,姑且不论此诗成色如何,只怕今日刘贤侄这凿壁题诗亦如当年嵇叔夜打铁,早晚会成就一段士林佳话呀。”谢琰抚髯时,神色十分复杂。

“快拿纸笔来抄诗!”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嗓子,众名士纷纷不顾形象拥挤于岩壁之下竞相抄写。

“刘郎君,我等竟不识刘郎君有如此大才。。。”王蕴之领着王家众兄弟,来到刘义符面前,四人皆面有愧疚,声若细蚊,泪痕点点。

“菜就多。。。啊不,王郎君何故妄自菲薄呢?鄙人不过略有薄才而已,到不了登堂入室的程度罢了,让诸位见笑了。此番若不是王兄激我,这诗我也是断然做不出来的,此乃全赖王兄之功,我准备在诗后落款处都题上我们五人之名何如?再者之前吾和令尊确实有一些误会,不过今日就在天阙山雅集上诸位乡贤的见证下冰释前嫌可好?”

刘义符拉起王蕴之等人的手,眼神充满了真诚和豁达,其实他也不想和王家兄弟们闹得太僵,是因为今后还要和王贞璇相处,有些事情适合而止就好,别把王家一家人全得罪完了。

“刘贤侄德行谦恭,虚怀若谷,有战国四公子之遗风,难得!难得呀!”谢琰见刘义符见好就收,就连忙上来打圆场,顺带安抚了下王家四兄弟的情绪。

“刘车兵,吾听闻汝三招之内就能将朱绰家的亲卫放倒,某今日就想来亲自讨教一番!”

一个披头散发的高大的青年,跨步走到刘义符身前,表情桀骜跋扈,他上身袒露通体呈古铜色,右胸上侧还有一条深邃的刀疤,刘义符自认为自己在同辈人都算是高大挺拔的了,但此人还比他高半个头,仰视他的时候有种说不出的压迫感,而他从周身流淌的冷汗说明此人刚行了散,身体还处在散热状态。

“你是?我之前有见过足下吗?”刘义符带着疑惑的目光打量着眼前这个充满野性的男子。

“大胆!这位是桓南郡的从侄,唐县侯之子桓振桓道全!”桓振身旁长得很像老鼠的刁雍从四轮车上跳起来大喊道。

刘义符没有理会刁雍,还在想这傻大个是谁呢,原来是桓家名声最臭不可闻的凶横之人,江夏城里的鬼见愁,桓玄都嫌弃的不检点的万人敌前“扬武将军”桓振。按照现在的时间点,桓振现在被桓玄免官后几乎是弃用了,基本是到桓玄死之前桓振都是得不到起复的,看着这个刘家日后有桓楚少帝称号的敌人时,刘义符不禁感慨何谓风云际会?想必这就是吧。

庾、刁二人见桓振身体的燥热之状还未完全褪去,就想上前劝他不要意气用事。

“庾鸿、刁雍,我的事我自己解决,尔等休要插手!”二愣子桓振咆哮了一声,猛得一甩手挣脱了两人的束缚,双眼布满血丝死死看住刘义符。

庾鸿自从上次寿宴后,就对自己抱有不明且强烈的敌意,真让自己摸不着头脑啊。

“刘义符给个准信!到底要不要跟吾比脚抵,速速道来!”桓振整个人就像不受控制几近癫狂的疯牛一样,在刘义符面前来回踱步,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了。

“桓郎君,你这刚行了散,身体抱恙恐不能使出全力,我要是还跟你比的话有点胜之不武了吧?”刘义符负手而立,满脸嫌弃状,摆出一副被酒后醉汉骚扰的良家女子模样。

“你。。你!”还没等桓振出手,身旁早就埋伏好的王球突然杀到,端起一碗冰凉彻骨的泉水浇到了桓振的脸上,霎时间,桓振就被突如其来的凉水浇没了火气。

“桓郎君,龙亢桓氏也是名门望族,雅集之上只谈玄辩难行风月之事,汝若在此继续无端生事的话,休怪我不给桓南郡面子了。”谢琰眉头紧锁,肃然正色道。

桓、庾、刁三人深知谢琰位高权重被会稽王父子视为心腹,他们三个手中没有实权的二世祖断然是惹不起的,只好忍气离开了雅集。

刘义符、王球二人快步上前深深一躬,拱手给谢琰称谢道:“晚辈多谢右将军解围。”

谢琰扶起二人抚髯微笑道:“刘贤侄的才情亘古罕见,今日一观果然非比寻常,汝也让老夫想起了我谢氏门人中一位同样芝兰玉树的后生。”

“敢问那位小郎君的名讳?”

“谢灵运,小名唤作客儿,现在寄居在钱塘杜家。”

清风划过山谷,此时刘义符打了个响亮的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