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尘埃落定
离沔水小支流不远处的密林里,雨一直下,卞范之亲自带领手下搜山检海,当他看到地上横七竖八的十几具尸体时,脸色立刻就阴沉下来。
“一帮废物!怎么还没把人抓到!”他扬起柳条鞭,恼怒的抽了身边衙役几下,他喘着粗气,心跳逐渐加快,快到要溢出他自己的嗓子眼。
卞范之真的很怕自己在竟陵的所作所为,都被桓玄拿来借题发挥。两人是发小关系不假,但他的手下的亲戚仗着自己的权势,在地方上祸害了不少人家破人亡,如今正是桓玄和殷仲堪争取人心之时,竟陵更是财税重地,要是把这些富户、豪族都逼反了怎么办?
他的权利是桓玄给的,桓玄也能把权利收回去,这是卞范之再清楚不过的事情。他这个亲信派的领头人快要失势了,这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因为关中派的符宏已经数次挫败了殷仲堪的入寇,被封为了新任的九江太守,这要是再来一个关中人王镇恶与他合兵一处,那还得了?
“上游的浅滩还能走吗?”
“禀告卞长史,去探查的哨探还未归,唯今之计,只能派敢死队搭建浮桥了。”
正在卞范之踌躇之际,对岸的走出了一位面容倨傲的少年,不是刘义符又是谁?他戏谑的对着另一边嘲讽道:“卞大长史,我奉劝你现在就老老实实待在对岸,不然你们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不信的话你且看河中是何物?”
刘义符话音未落,从上游漂来了两具浮尸,都是额头中铁铣而死,瞳孔涣散死相不忍直视。
卞范之被刘义符这么一激,哪里管得了那么多,他忿懑大怒道:“快!快!给我射死这小王八羔子!”几个衙役随即张弓搭箭,数箭齐发,由于雨势过大弓手都睁不开眼睛,这几箭几乎全都射偏,射过对岸的也被刘义符轻松格挡。
“他躲哪里去了?”就眨眼的功夫,林子里传来刘义符的杠铃般的笑声,然而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嗖!”一把闪烁着寒光的铁铣,穿过雨水呼啸而至,它的速度快到连肉眼都反应不及,某个倚着柏树的衙役,整个人都被死死的钉在树木上,雨滴发出的杂音很大,以至于他的死的时候发出惨叫,都是悄无声息的。
“说到做到,就是我的人生信条,唉,你们偏不听,我可是奉南郡公的命令办事,你现在缴械投降,还为时不晚哦。”对岸的密林中,依旧回荡着刘义符轻佻的嘲弄。
“你少给我虚张声势!”
卞范之再也坐不住了,慌张的催促道:“你们赶紧给我搭建浮桥!我现在就要看到他的尸首!得其首级者,赏十万钱、美人两位!”
众衙役听到有封赏后,立刻浑身就充满了昂扬的斗志,着手砍伐树木,找来麻绳,把造好的小舟绑在一起,开始营建浮桥。期间卞范之派人去过上游,但探子回报说:路上已经布满了陷坑,落到里面的人,都被削尖的竹刺插死了,根本走不通,所幸的是刘义符并没有干扰他们造桥,而是眼睁睁看着众人完成了修建。
“小竖子自作聪明,待我冲过岸来取了你的狗头!”卞范之捧腹大笑,想着自己这边有几十人,对面至多不过十人就敢挑衅自己,真是有点不自量力了。
两个衙役刚走到浮桥中间,又是“嗖!嗖!”两声,这二人旋即应声落水而死。
“卞大长史,你以为我傻啊?就这么放任你们建桥?你读过兵书没有?最基本的半渡而击都不知道吗?你这么菜且不知兵事,还枉送将士性命,南郡公不会生气吧?”依旧是响彻天际的嘲讽声,如同暴雨拍打着卞范之的老脸。
“啊!啊!我要宰了这小杂种!众人随我冲!”还是熟悉的行为,一群人刚冲到半路,就听到了那个象征着死亡的低语。
“你可真是蠢笨如猪啊,知道我为什么陪你玩这么久吗?你把自己视线转移到上游的位置看看?”卞范之迟缓的把头转向上游高处,但见波涛汹涌的河水,乘着雷霆万钧的威势咆哮,席卷着周围的任何事物,猛烈的河水冲撞着浮桥,有些平衡性差的人脚下打滑,接连落水被奔流冲走。
完蛋!这是水攻!已经避之不及了!
“所有人快回岸上!”卞范之焦急的命令道。
刘义符满面春风的从林中走出,寻了个有石块的高处,眼疾手快又掷出两把铁铣,正中了固定浮桥的麻绳,这个浮桥再也经受不住河水的冲击力,所有人都坠入了水中,但是卞范之爆发了激烈的求生欲,还紧紧的拽住一根救命的麻绳,不让自己被冲走。
“你好像蟑螂啊,这样都没死是吧,哼!想逃!”刘义符瞄准卞范之的手部又投出一把铁铣,“啊!”卞范之惨叫一声,也被河水裹挟着冲走了。
“我们下游见咯!”刘义符微笑着朝着卞范之挥了挥手,好像所有的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
不知道过了多久,随着喉咙里一阵难以吞咽的翻滚,卞范之猛得呛了口水,他马上贪婪的呼吸着空气,猛得起身观察情况,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调侃声。
“你醒啦?”在他眼前显现出的是刘义符那张人见狗嫌的臭脸。
“你别过来啊!”卞范之马上双手撑地,身子向后挪移了几寸,他现在没有任何力气起身,只能像个失去了双腿的残废之人一样,手部撑地向后挪动,看向刘义符的眼神满是惶恐不安。
“你看看这是何物?”刘义符拿出了玉扳指,在他眼前晃了晃,卞范之应激似的把扳指抢了过来,拿在手里把玩。
“这……这是南郡公的信物!”卞范之失声叫到。
“那你看看他是何人?”王义符让开视线,远处一个肥硕的身形映入眼帘,赫然是南郡公桓玄,他正被朱家兄弟和王球引领,还有两个打着曲柄伞的亲兵簇拥着,缓缓来到卞范之跟前冷冷道:“敬祖,你可真让我失望啊。”
桓玄话音未落,就指示刘义符抬出了几副甲胄,还有被推出来的几位卞家和尚亲戚。
“你自己看看,你在普善寺藏的好东西。”桓玄异常冷漠的说道。
“这不是我藏的!这是栽赃嫁祸!我只藏了本县搜刮来的钱财!”卞范之慌张的申辩道。
“确实不是你藏的,但是,你这个几个亲戚的手脚都不干净啊。”刘义符踱步到跟前,笑着提醒卞范之。
几个卞家和尚亲戚面面相觑,皆不敢申辩,然后有一人小声嘟囔道:“我等听……听说南郡公要对殷仲堪用兵,又要对桓家那几个被圈禁之人动手,所以才……”
“你们误我大事啊!”
卞范之终究为自己的御下不严,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这就是擅自揣测上意的结果,你永远只能顺着上司的心意少说话,多做事,要是出头耍小聪明,还点破主公的面子,即便是机智如杨修,也会落得人头落地下场。刘义符默不作声的旁观着,就觉得身边的桓玄真是台恐怖的政治机器。
当然,打仗还是很菜就是了。
“你给我贬去庐陵当主簿,与蛮人为邻吧。”桓玄说完,头也不回的拂袖离去。
“不!我为桓家出过力!我为桓家流过血!主公不能轻信外人啊!”
王镇恶因为武勇过人、指挥若定,被桓玄封为新的竟陵县令,当桓玄又要把卞家搜刮来的财帛赏给他时,刘义符朝他疯狂使眼色,王镇恶内心琢磨了一会儿,立马领悟到了这是卞家的脏钱,桓玄正想靠这次抄家来充实府库呢,在这个节骨眼上跟主公争利,无疑是自寻死路,肯定是不能要的,便收起了自己的贪财性子,固辞不受。
……
云梦泽
雨过后的晴天格外动人,五光十色的彩虹倒映在湖面上。一尾青舟泛起涟漪,水鸟扇动翅膀嬉戏,游鱼跃动撒欢。
刘义符和王镇恶并肩站在船头,环视着四周的湖光山色,忽然,王镇恶问到:“你是怎么看待吕后在这里斩了韩信?加上次的渡河难题,你要一并回答我,不能有半句虚言。”
刘义符笑着开了口说:“残暴如董卓尚且敬重蔡邕,对于自己的知己无论如何,是绝不能相负的,吕后杀韩信,是因为刘盈秉性懦弱,镇不住朝野内外,汉和帝登基时年岁幼小,却年少果锐清理了梁氏外戚,只能说一切都是事在人为,君主强,则国家强啊!”
王镇恶听罢点了点头,看向刘义符的眼神里多了几缕希冀的微光。
这尾孤舟渐渐隐没入了浩如烟海的薄雾中……